从警察局的询问室出来时,裤腿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硬得像一块盾牌。我和叶丹青坐在接待室,等她的司机来接我们。
给我们做笔录的不是小路警官,他带我们回来后就去审那两个绑架犯了。讯问室离得不远,能听到里面有人拍桌大吼。
我把面包车车牌号告诉了警察,他们查到那是一辆金杯,车主跟刘衡没半毛钱关系。也就是说,刘衡开的是一辆□□。
我问叶丹青,这下证据充足,他们应该能进去了吧。叶丹青说她也不知道。我表现得有点失望,说你出面都不行吗?叶丹青哭笑不得,说你以为我在这只手遮天吗?
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她无所不能,毕竟电视剧里都那么演。她看着我笑,说她的故事可拍不了电视剧,没人想看倒霉的主角。
隔了片刻,她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更衣室?”
“我问了肖燃。”我说,“你是没看到她的表情,比死了三天的鱼还臭。”
“她一直那样。”
“你怎么没叫她陪你换衣服?”
叶丹青说:“她需要帮我应付一个比较难缠的客户。”
“那个灰头发老头?”
“对。”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呢?”这话问得多少有点自作多情,我自己也发现了。换衣服这么私密的事,她怎么会让我陪?
不过叶丹青很自然地回答:“因为我看到你在睡觉。”
我搓着左手的拇指,说:“我梦到我在吃饺子。”
“是晚上的饭不好吃吗?”
“挺好吃的,但没好吃到让我念念不忘。”我说,“不过智斗完绑匪,我可能会记一辈子了。”
叶丹青有好一会没说话。她的头发乱哄哄地披散着,风衣敞开的领口露出几点红色伤痕。
“方柠,谢谢你。”她低声对我说。
“你说过了。”
“再说一遍。”
“他们为什么要绑你?”
叶丹青没回答,我试探着问:“是不是和你之前的公司有关系?”
她猛地看向我,眼里闪过寒芒:“你知道?”
我赶紧说:“我猜的,那件事不是闹得满城风雨嘛……”
叶丹青无奈地点头。
我又问:“那真是你一手创立的公司吗?”
“是。”
“那也是你……”话说到一半我就住了口。
叶丹青倒是善解人意,说:“没事,想问什么就问吧。”
“真的是你把它搞破产的?”
她没有看我,而是盯着风衣的下摆出神,一分钟后才回答:“算是吧,我和杜威联手做的。他们本来想先绑架杜灵犀,没得手才打起我的主意。”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哦了一声。
“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嗯?”她开玩笑。
我叠起两只脚,说:“你有你的立场吧,不过换成是我,可能舍不得。”
一段沉默之后,她转换了话题,问我:“今天玩得开心吗?我是说绑架发生之前。”
我低头看着手指,说:“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我不喜欢这种场合,在这样的社交环境里,人变得很虚伪。”
叶丹青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我不是在说你……”
她却说:“没关系,我承认。”
这倒让我错愕了。
她接着说:“我们这个行业,社交面具就等于一切,必须全天戴着。”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需要吗?”她看向我。
我赶忙摇头。
她笑得有些疲惫,靠在沙发背上,慢悠悠地说:“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没办法,身不由己。”
我感到很神奇,我忽然发现叶丹青其实不是没有表情,她还挺爱笑的。
“你喝了那么多酒,没事吗?”我问。
她花了三秒闭目养神,捏着眼睛说:“没事,回去喝点蜂蜜水就好了。”
她刚说完,小路警官从讯问室出来了,问我们怎么还没走,叶丹青说司机还没到,而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问:“小路警官,他们说了吗?”
小路警官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说:“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可不可以帮我问问刘衡,四年前他开车撞我外婆的事?”
“你还在纠结这个啊……”小路警官的眉心扭出几道深纹。
“他今天绑架叶丹青,之前又想绑架杜灵犀,说明是个惯犯,很可能就是故意撞我外婆。”我急于说服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
这时叶丹青也起身走过来,站在我身边说:“警官,帮她问问吧,也许和今天的案子有关系,有些案件不就是靠着看似无关的线索才破获的吗?”
小路警官迟疑地看着她。叶丹青话没说死,但语气不容质疑,跟她一比,我太像个黄毛丫头了。
“我去问问,不过别抱希望。”说完,他又回到了讯问室。
我内心惶惶不安。叶丹青迟疑地问我,外婆被撞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斗争片刻,觉得我们现在也算患难之交,所以告诉了她。
“你来上海是为了这件事?”她问。
“对。”
“为什么之前我怎么问你都不肯说?”
我委屈地看她一眼:“我们的关系又没那么好,为什么要告诉你?”
“也是。”她说,“那现在呢?交个朋友?”
我说:“好啊。”
说完伸出手去,她同我握手。她的手是热的,我的手是凉的。
“对了,你的号码是136开头吗?”她问。
我讶异地问她怎么知道的,我不记得我告诉过她或杜灵犀。等她打开通话记录一字不错地念出我的号码时,我更是惊讶地张开了嘴。
“有一天半夜,”她看着我的眼睛在笑,但笑得比晚餐的盘子还浅,“这个号码给我打了电话,但那时我在公司加班睡着了,没有接到。我猜是你。”
我脱口回答:“不可能,我把你的号码删掉了。”
“为什么?”她此刻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我,但并没有生气。
我只好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留着也没用。”
“但是你真的给我打过电话。”她手机上白底红字确有一条我的来电记录。我不服气,也翻出我的。本周二,凌晨三点半,我就不信……
还真由不得我不信。邪门了,手机上白底黑字确有一条拨出记录。那时我在干什么?我在做梦呢。
我干咳一声,笑容像假冒伪劣产品。
“我……”
“怎么?准备戴上社交面具了?”她揶揄。
“不是不是……”我摊开手在发烫的脸上蹭蹭,“可能当时睡迷糊了。”
“但你不是删掉我的电话了吗?”叶丹青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不依不饶地发问。
我挠着头,闪烁其词:“也许是和别人的号码弄混了……”
叶丹青忽然笑出声来,她低下头捂住嘴巴,只留两只笑得弯弯的眼睛。
“你口是心非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她说这句话时又恢复了不咸不淡的表情,过渡得非常之快。
我死鸭子嘴硬,说:“我才没有呢。”
在她的逼迫下,我加了她的微信好友。孤舟一叶,依然是纯白色头像,像武侠小说里的隐士高手。我的就截然相反了,她念道:“快乐柠檬?”
我解释那是高中时老家最流行的奶茶店,但年代久远,现在已经没剩几家了。
说话间,讯问室的门再一次打开,小路警官走过来对我摇头,说刘衡还是坚持当年的说法。而关于这次的绑架,他说自己只是手头紧了,来偷点值钱东西,而恰好叶丹青进来,他就起了色心。
一个男人粗鲁的声音从讯问室传出来,嚣张至极:“……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就是看上那娘们儿了!”
刘衡的脸在门缝若隐若现,警察疾言厉色,叫他老实点。他却不说话,只是对我们□□地笑。看到他恶心的面孔,我一阵反感。
小路警官见状赶回讯问室关好门。我对着那扇门,不出声地骂了一句傻逼。叶丹青饶有趣味地盯着我,我觉得她又会笑。但没有,也可能笑容太淡了,叫人难以察觉。
恰在这时,叶丹青的司机到了,我们和值班的警察打了声招呼就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走到警局门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拉住叶丹青,惶恐地问:“我打碎的那个花瓶,真的是古董吗?”
“我不清楚,”她说,“没关系,他们不会找你索赔的,是酒店安保措施不到位,才让歹徒趁虚而入。就算真的产生什么费用,也是我来支付,你不必担心。”
她这么一说我才放下心来。我要钱没有,烂命一条,真让我赔,我只能从79层一跃而下。
晚宴结束了,但丁辰还在酒店等我。叶丹青坚持送我们回去,叫丁辰明早打车上班,她给报销。
我和丁辰坐在后座上,车里放着轻松的爵士乐,萨克斯的旋律让人浮想联翩。叶丹青问我们住在哪,我没说话,丁辰告诉了她。叶丹青瞄我一眼,帮司机设置导航。
她问丁辰冷不冷,冷的话就把风衣还给她。丁辰连忙摆手,说不冷不冷,外套明天再给她就好。说完,她就靠在我肩上睡觉。
车里安静得要命,只有萨克斯悠扬的声音。丁辰的呼吸逐渐变轻,今天的宴会叫我们都很疲乏。
我瘫坐着看窗外。这是座夜景很美的城市,灯光摧枯拉朽沿河岸焚烧,把所有墙面烧成温馨的暗黄色。
路过CBD,高级写字楼里永不下班的人是这份恢弘夜景的主力军,被迫牺牲睡眠换取夜景的燃料。
我知道叶丹青在看我,她回过头来注视了我很久。
她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分明,也无从得知她在想什么。只是我没有力气去看她了,商场的彩色霓虹一轮轮从我脸上刮过,如一层层七彩梦境。
车子到达丁辰家楼下时,丁辰才被我叫醒,一下车她就被小风吹出一个结实的喷嚏。关上车门后叶丹青放下车窗,让我们早点休息。
“方柠。”她叫住我,“明天下午我可以来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我也被风吹得打了个激灵,声音抖了一下。
“和你说点事。”她的语气又变得听不出什么感情,就像要找我商量股票开盘一样。
“那你要问丁辰,这是她家。”
丁辰说当然可以,欢迎欢迎,就是屋子有点挤,希望老板别嫌弃。我瞪她一眼,这个没有原则的女人!
“谢谢。”她淡淡地说,“晚安。”
我和丁辰火速回到温暖的房间,当我去拉窗帘时,叶丹青的车刚好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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