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文化程度不高,能起出个像样的名字已属不易。她借钱修念佛堂的时候,我才上初二,刚从杭州转学回来,在家独居。每天外公外婆轮流来做饭,但外婆大多数时间都在山上忙,轮到她时只给我饭钱,让我出去吃。
我不知道她在密谋什么,心有怨怼,后来发了一次脾气,她才带我到山上来。那时念佛堂才修了一半,主屋已经建成,用来讲经,隔壁两个小房间正在垒砖,用来给佛友念佛。
院里一颗粗壮的榆树,春天遍地浅绿的榆树钱,我和霍展旗、邢云小时候经常来捡,回家让外公拌菜吃。
榆树下有一口井,是以前村里的水井,安装自来水管道后就废弃了,里面积满干草和垃圾,捉迷藏时我们总往井里躲。
草木枯井犹在,人却四散流离、不知所踪。
我和叶丹青把车开到墙根下,踩着车顶跳进院子。红色木门上两扇脏兮兮的玻璃,一团隐蔽的灰色,只略略映出两个脑袋。和栅栏门一样,这扇门也紧锁,锁孔斑驳,显出无人问津的寥落。
我让叶丹青站开一点,然后飞起一脚,踢碎了一扇玻璃,手伸进去从里面开了锁。门吱呀一声开了,合页上的锈迹却像胶水似的粘住,只卡出一条一人通过的口子。
我和叶丹青一先一后挤进去,蹭得满身灰尘,可也不敢咳嗽,因为里面的灰更厚,轻轻落步就荡起一片。
主屋的供桌上一座精巧的金身佛像,佛前两支烧到一半的红烛,当中一个小香炉,一把香散落在旁。我掏出打火机点上两支线香,插进香炉中。
地上一排排整齐的蒲团,包着深红色绸布。小时候来玩,我就挑正中间的坐,有几次碰上和尚讲经,我学大人的样子盘腿,没一会腿就麻了。但氛围肃穆,我不敢轻举妄动,害怕佛祖惩罚,便一直忍到小腿抽筋,翻着白眼倒下去,差点被人送进医院。
有段时间一放假我就跟着外婆住在这,写完作业我漫山遍野地跑,晚上回来时天都黑了。她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开灯,口中轻念佛偈。我踮脚过去坐在她身边,恐惊扰了佛祖。天地凝缩在这一间屋子,在唇齿之间、在晨昏之间。
佛祖的模样更是万年不变,还那样慈祥地看我。
其实他的模样说不上什么慈眉善目,不过是来此的人怀着一颗佛心,所以看谁都善。
人惯会自我麻痹,现在的我仍旧麻痹,看着那佛俯视众生。这残破的房子更衬出他的慈悲,细长的眼睛像在眨,带着点关怀的审视,让人觉得不起个誓不行。
叶丹青问我要找什么。
“一本佛经。”我说,“《妙法莲华经》。”
她点点头,忽然张口叽里咕噜地念。我问她说什么,她诧异地看我,说《妙法莲华经》啊。
我们轮流诧异,我说你怎么会呢?她说维克托信佛,家里有专门的禅房供他修行,他还经常去南亚那边找僧人指点。
我这才想起她说过,古峰和维克托就相识于不丹。
妙啊,我心想,啥人都能信佛。
供桌下堆着几摞佛经,有新有旧,包装也不尽相同。我印象中的《妙法莲华经》是个红色硬壳的折叠式经书,这里面不乏和它装帧相同的,但都不是那一本。那一本应该很旧,是外婆最常读的,而这里的都九成新,也没有书写痕迹。
供桌内外我们翻了个遍,连桌上红布都撤了下来,叶丹青把蒲团一个个拆开来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隔壁两间小佛堂和主屋布局大致相同,但只有一半大,地上五个蒲团,供桌上的蜡烛是电子的,佛像也小了许多,倒是墙上多了几幅画像。可惜画像后没有想象中的壁龛,不过因为挂了画挡了灰,比别处发黄的墙面白些。
一连找了两个佛堂,都没有发现佛经。我们重头再找,不放过任何角落,地上灰尘几乎被我们擦了个干净,就差把房顶也拆了。
念佛堂就这么大点,它能藏在哪呢?
叶丹青问我那佛经里有什么?我也说不好,只是听霍展旗说的,外婆在把它翻译成蒙语,可归根结底,并非我亲眼所见。
“她会不会根本就没放在这?”叶丹青说。
“我肯定东西一定在这,但为什么找不到呢?”我站起来。由于蹲了太久头晕目眩,赶紧扶住供桌。等眼前花纹散去,我迎头撞上了佛祖的目光。
佛眼幽幽。
难不成……这是个空心佛祖?
我绕过供桌,一鼓作气从身后抱起佛像。谁知那佛像确是黄铜打造,重得我脚步一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佛像掉在肚子上,砸得胃要出血。我用力一翻身,它艰难掉落在地,把瓷砖砸出一条缝。
叶丹青忙扔下手里的蒲团跑到我身边,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跪下去,让我靠在她身上。
我戏瘾忽然犯了,装作生离死别,抽搐着伸出手去,断断续续地说:“叶老师……我不能……再陪伴你了……你要……坚强……”
叶丹青忍住笑,抓住我就要碰到她脸上的手,说:“那遗产要不留给我?”
我立刻收住,嘴一扁,说:“你那么有钱,还惦记着我这点?”
说完我扶墙站起来,她还在吃吃地笑。这要是丁辰在,一定会批评我不够入戏,怎么样也得装死一下看她反应。
挫败感围绕着我,我想不通那本佛经还能藏在哪,难不成像爱伦·坡写的《黑猫》那样,被砌在了墙里?可那时外婆已经瘫痪,和阿姨两个人怎么可能砌墙呢?
说起那个阿姨,我之前遣霍展旗去问,她说来念佛堂时外婆只让她在外面待着,自己进去念佛,所以她下山买菜去了,买完才来接外婆回家,无法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我和叶丹青找了快三个小时,太阳将落未落,南山的一大半已经隐没在阴影中,气温开始下降。
我心有不甘,却也不能不走,总不能把地板也挖起来吧。叶丹青看我灰心,一直开导我,说没准还放在家里,她陪我去找,总能找到的。
我们只好关了门,准备翻墙出去。西边一片晚霞燃烧,我站在院落中央,张开手臂迎接从那吹来的风丝。
榆树叶在风中颤抖,我和叶丹青说,以前外婆在树下扎了个秋千,喏,就在那。已经掉下来了,一块不规则的小木板,落在荒草丛里。
她围着树转了一圈,说以前没见过这种树,南方不多。说完,走到井边朝里张望。井边长了一圈狗尾巴草,毛茸茸像小麦。
“走吧,我想吃火锅了。”
我舒展完毕,往门口走去。叶丹青却没跟上,她蹲在井边,脑袋伸进黑洞洞的井口。我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小心掉下去。她抬起头,表情很古怪,对我说:“下面是不是有东西?”
我打起手电筒往里照。好像是有个反光的东西,白花花的,裹在一圈黑泥里,泥底下露出花花绿绿的包装袋。
井不深,由于下雨,底下潮湿,脚踩着十分绵软。我蹭着井壁跳下去,踩在黑泥上,陈年的包装袋里装满雨水,被我一踩都渗了出来,脚底发寒。
反光的东西体积不小,我拂开上面的泥土,发现是个铁疙瘩。它一半陷在泥里,我拔萝卜拔了半天才将它薅出来,手掌把稀糊糊的湿泥刮掉,就着井口的阳光看了好半天。
我靠,这里怎么有个保险箱?
意外收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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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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