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青到达美国后给我发的第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傍晚的街景。
收到照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我在杜灵犀家吃火锅。和肖燃打了一上午VR游戏,累得满头大汗。
我对叶丹青说,您今天比别人多活了十几个小时,时间就是生命,赚大了。
她正在去公司的路上,随后发来的几张照片里,我看到了我们去过的餐厅和公园,还有黄色出租车闪过的虚影。
要说完全没感觉是不准确的,可也没到触景生情的程度。我对纽约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只剩下最后那晚我们在车里,她的落寞和我的孤独。
注意安全。我很无聊地说。
好。她就没再回复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杜灵犀家和她的工作室度过的。当她问我有没有空,而我想拒绝的时候,会发现肖燃老早就在楼下等着了。
我问杜灵犀为什么总找我玩,言下之意,她朋友那么多,我有什么特殊性?
“因为你好玩呀。”她一边裁布料一边笑。她的品牌再过一个月就会举行发布会,已经准备好了一季的成衣,前一阵给叶丹青也捎去了两件。
“好玩?”
“对啊,和你一起玩特别开心。”她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我吃胖了不少的脸,提着烫斗去了洗手间。
肖燃踱步过来,用肩膀撞撞我,说:“简而言之就是和你玩没有压力,因为她什么都不用顾忌,毕竟你没有家世背景。”
我第一次没有对肖燃说的不耐听的话翻白眼。想想的确如此,杜灵犀对古灵就有几分忌惮,不如在我面前放松。
她还喜欢和我聊身边那些人的八卦,只因我不属于那个圈子,和八卦当事人半毛钱关系没有,不至于走漏风声。
她和肖燃玩在一起恐怕也是同样的理由。肖燃虽是一线模特,到底也是乙方,听说她家庭一般,背后完全没有势力。
她对杜灵犀的讨好,杜灵犀也很受用。谁不愿有一个养眼又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朋友呢?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却并不惺惺相惜。肖燃说完那句话,我们就大路朝天各站一边。杜灵犀出来看到我们,惊讶地问:“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我和肖燃不约而同。
“你们怎么总吵啊?”杜灵犀显然不相信,“要是叶子姐在这,你们肯定吵不起来。”
她一提叶丹青,我和肖燃都像吃了一颗酸梅,各有各的酸楚。
叶丹青每天都给我发她在纽约的动态——
今天吃了好吃的汉堡。
去钓鱼了,钓到一条很大的。厉害吧!
这件礼服很好看,你觉得呢?
公园的花开了,拍给你看。
她发来的一系列照片除了食物都是风景,开阔的草坪、热闹的大桥、无人的河岸。它们透露着随处可见的温馨,让人萌发了爱的冲动。
你会想去那样的地方,身边有个能一起散步的人。
我试图在其中植入我们两人的背影,那很美好。我意识到她在说服我,而我也貌似有点被她说动。也许去纽约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问我这几天做什么了,我说都在小杜家玩,前几天打游戏到半夜,生物钟都乱了。
我提醒自己,方柠啊方柠,你来上海是做正事的,不是来享乐的,耽于游戏的你和耽于美色的昏君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叶丹青说,你不如昏君昏,但比昏君更君子,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
叶丹青!你收敛点!
为了不让杜灵犀和肖燃看到我的脸红了,我特意背过身去。叶丹青撤回了那句话,发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说,明天晚上见。
今天她结束了出差,就要飞回国。不知道她的私事办得如何,是不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想到这我开心不起来,而古灵的到来就更让我开心不起来了。
“是你啊。”她趾高气扬地从我面前走过,对我嗤之以鼻。
她是来看杜灵犀新一季成衣的,杜灵犀原本邀请她来做品牌的创意总监,但古灵哪会甘居人下,她自己的品牌不多时也要发布了。
古灵走进衣帽间,把套着塑料膜的衣服翻得哗啦哗啦响,脸上挂着不屑的神情,大有视察竞争对手的意思。杜灵犀扁着嘴巴,不高兴也不敢说,跟在她身后像个导购员。
“还行吧,比你之前在学校的作业好点。”古灵品评完走过来,眼睛在我和肖燃身上转了一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肖燃不经意用手肘捅捅我。只有面对古灵的时候,我俩才会暂时化干戈为玉帛。
杜灵犀拿来几瓶饮料,也在古灵身边坐下。她们虽然是同行,但风格南辕北辙。杜灵犀潮得要得风湿病,巴不得别人知道她设计师的身份。古灵相比之下太朴素了,经典的款式看似平平无奇,细究一下才知道贵得吓死人。
肖燃跟我说她那件白色T恤五位数,那条什么图案也没有的牛仔裤是全球限量。我心如止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开了胶又被502粘住的板鞋,九十块钱,还有和叶丹青一起买的那只,只有一半嘴巴的绵羊包,更是便宜。
“你那个包可真丑。”古灵发表了高见。
我点头微笑,虚心地接受她的批评,并表示了我的谢意:“丑人看什么都丑。”
话不好听,杜灵犀和肖燃都变了脸色。但古灵的优点在于她不会把这些话当真,本质上她认为我不配和她谈论这些,所以只是一笑了之。嘲笑的笑。
等杜灵犀和古灵去她的工作间看图样的时候,肖燃拉住我说:“你胆子挺大啊,知道得罪她会怎么样吗?”
“你怎么不问问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
“就算她得罪你,你也不能怎样。”
“反过来不是一样的吗?”我打落她搭在我肩上的手,“我又不是模特,不会因为她丢了工作。”
不等肖燃反应,我就跑开了,顺便对她做了个鬼脸。
躺在工作室外的草坪上,我翻着和叶丹青的聊天记录。她并没有向我透露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见到公司股东。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像之前那样穿梭于晚宴和沙龙,做一个精致的人偶。那里会有无数个古灵、古楠,无数个詹姆斯、奥利维亚,她奢求他们将她接纳,给她想要的东西。
她会不会又见到了詹姆斯,从而燃起了更加强烈的胜负欲,下决心把握一切机会留在纽约?
我们之间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我的白天是她的夜晚,有时她顾不上回复,对话框变成了留言板,并日益凋零。
我想从字里行间抠出她的心境,但那些中性的话语就像永远指着零的天平,不向任何一端倾斜。我终于知道,这件事没有其他解法,如果我不愿和她去纽约,我们一定会分开。
“想什么呢?”肖燃在我旁边坐下。
我赶紧关掉屏幕,说:“关你什么事?”
“你吃枪药了?”肖燃对我们统一战线后我还如此对待盟友颇为不满。我用行动告诉她,有些关系就是如此不堪一击,我们脆弱的联盟瓦解了。
独自走进工作室,杜灵犀招呼我试衣服,试了几件古灵果然又开始冷嘲热讽。我没有心情理她,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对我构不成实质伤害。
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往往就不再说了,没法从别人的怒火中获得快感。古灵可不同,刻薄本身就能让她收获乐趣,她喋喋不休,欣赏自己的语言艺术,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没有停下。
肖燃一脸幸灾乐祸,对我挑挑眉,看看没了我你被骂得多惨。我根本不在乎,大口大口地吃着高档西餐厅送来的沙拉。我发誓下次知道古灵要来,说什么我也找借口溜走。
啃起鸡腿,古灵终于把话题从我身上移走,说起了她家里的亲戚。有钱人谁没几个穷亲戚,连穷人都有更穷的亲戚。
杜灵犀家的穷亲戚是杜国良老家那边的,古灵家的亲戚是她爸爸那边的,听说是来自什么村,以前靠打鱼为生,经常给她家送臭烘烘的鱼干。
“他们一点不争气,”古灵嫌弃得像在说长得很难看的虫子,“就知道伸手借钱,借了也不还。正经工作不找,趴在我家身上吸血……”
杜灵犀忙点头附和。我和肖燃无言地吃饭,她脸上不太好看,传言她也在小渔村长大,或许也做过别人眼中的穷亲戚。
古灵没看到肖燃难看的脸色,即便看到也只会多加嘲讽。我在心里叹气,想着找什么借口跑路。
“……二叔才垃圾,看他那样子真恶心……”
“你都不知道那个什么大伯,我爸让我这么叫……”
古灵的话比冲锋枪的子弹还要密集,恶意地充斥着你所有的时间。
“……堂弟在老家捡垃圾为生……”
“也就……姑姑好点……”
我抽筋一般抖了一下,包着鸡翅的纸掉在地上。
“你干嘛?一惊一乍。”古灵斜眼看我。
“你刚才说什么?!”
我的眼神直射过去,她骇了一跳,有点害怕地说:“我说我姑姑的事情,你发什么神经?”
“你说你姑姑叫什么?”我恨不得跑过去抓住她的肩膀逼问。
“李莹啊,怎么了?”
“建业公司董事长?”
在场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咄咄逼人的气势浇灭了古灵嚣张的气焰,她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啊。”
我感到一道闪电打在了我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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