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早晨,世界被阳光重新锻造翻新。如果什么也不去想,世界还是很可爱的,偏偏我长了个脑子,不得不想。

浴室里蒸汽四起,我望着花洒发呆,动作迟缓得像一只活了上百岁的龟。昨夜叶丹青来房间找我,她轻轻敲门,问可不可以进来,进来了又问可不可以躺在床上,躺下了又问可不可以抱着我。

我都默许了,我不许她也会这么做。

我们很久没说话,我知道她想说,她也知道我想说,可我们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提出了一个悖论:“你猜猜我们谁先说话?”

她笑了,说:“你这谜底就在谜面上。”

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笑,我只是习惯不要把气氛搞得太僵,尽管晚上的时候我们已经很僵了。

她缩紧手臂,轻声在我耳边说:“答应我可以吗?不要去找古家的人。”

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扑在她手臂上,上面的绒毛若有若无地蹭着我的下巴。

“好。”

“谢谢。”

“不用对我说谢谢。”

“要说。”

隔了一会,我又说:“你是不是明年年初就要去纽约了?”

“你知道了?”

“又不告诉我……”

她没回答。我知道她也在害怕,和我一样,我们都害怕失去对方。然而越害怕,可能越适得其反。

她没有再问我要不要跟她走,但昨晚她的话一直萦绕在心,随水蒸汽四散漂流——我们一起去纽约,重新生活。

这句话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尾,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骗骗小孩可以,但在成年人一地鸡毛的世界已经不好使了。

她离开我的房间时我快睡着了,我本想留住她,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听着她说晚安,看着她离去,也没有那么难过。

我依然爱她,但是没有那么依赖她了。

得到我的保证后,叶丹青心里的石头落了,每天给我发很多腻腻歪歪的表情,好像刚刚陷入热恋。

在她看来,我们之间的问题只剩我要不要跟她去纽约,而针对这个问题,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我。

六月,她总是在天气热起来的时候变得很忙碌,我常常一个人待在酒店,连楼下的前台都知道,提供客房服务时先联系我,这总统套房俨然成了我一个人的天下。

这并没有让我开心,反倒让我更加茫然。

吵架过后的几天里,我还是摆脱不了外婆的事。我经常上网搜索古峰,和他家所有人的名字,所有新闻报道、照片、采访,我看了不下三遍。

他们笑容那么灿烂,两个被金钱和权力吊起来的尖尖嘴角,透露着功成名就的自信。

我将古峰的名字和老家一起搜索,没有任何信息,没有证据证明他去过那,连他在东北老巢时的报道都很少。

只有1986年他以成功商人的身份荣归故里,带记者去曾经居住的地方回忆过去的艰苦生活。

他是一个我永远接触不到的人物,何况他浮沉商海这么多年,背后关系盘根错节,我这等没心眼的小白菜分分钟会被他玩死。

叶丹青说得对,这件事比登天还难。

我胸口堵着气,晚上睡觉总会梦到额吉村的人,素未谋面的图古勒拉着我的手,让我为他们报仇。

他的手是猎人的手,苍劲有力,摇了我两下,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被拖在雪地里的狍子。

我松开他,再去看他时他已经成了一副骨架,脖上套着的狼牙项链在墓里的金箔下泛着古铜似的光泽。

我告诉他,我无能为力了,我不知道怎样靠一个人的力量去报仇。说完,他就散架了,噼里啪啦落在我脚边,脑袋骨碌骨碌滚到棺材底下。

从这个梦里醒过来,我格外惭愧。一旦有了报仇或类似想法,再将它放下时会产生深深的负罪感。我知道如果是外婆,她会大笑着,说那有什么可负罪的?别去想它了。

所以,霍展旗说的其实百分之九十九正确,外婆不会让我替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更希望我活得开心快乐,就像我对叶丹青的希望一样。

既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耗下去,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看着江上船来船往,觉得生命从来没这么空虚过。外婆的事占用了我太多精力,一年到头我生活的重心就是调查,我是木偶,它是提着我的线。现在线断了,木偶要何去何从?

工作索然无味了,仅仅是维持收入。杜灵犀的邀约也推掉,肖燃几次三番打电话来,都被我按掉了。

最适合我的地方应该是寺庙,但我不是大彻大悟皈依佛门,而是心如死灰苟且活着。

叶丹青不知道我的曲折心思,她很忙,飞往各地出差。我们有一周多没见,都快退化成网友了。

我又一次问自己,这是我真实的生活吗?如果不是,我的生活又在哪里?这是我想要的感情吗?如果不是,我想要什么?

我不得不把丁辰约出来,她活得比我通透,很多烦恼在她那都不是事儿。

有些人果断决绝,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狠,有成大事的特质,比如叶丹青;而有些人乐观豁达,能很快过滤负面的事,有自得其乐的特质,比如丁辰。

我夹在中间不上不下,既成不了大事,也无法自得其乐,说白了都是自找。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你知不知道,叶总要去美国了!”见面第一句话,丁辰问我。

“知道。”

“那怎么办?你们要……”她做了个分开的手势。

“她问我要不要和她去纽约。”

从丁辰张大的嘴巴里我能看到她晃荡的小舌头。

“小方子你要一飞冲天了!”

“但我不想去。”

“为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丁辰恨我不争气,要是她有这么个好机会,行李箱都连夜收拾好了。

我理了理话头,说:“如果我内心坚定、勤奋上进,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懒散点也能活吧,那边不是很讲究生活工作平衡吗?”

我咽了嘴里的东西,又把盘里的肉叉得稀碎:“我还没找到生活的感觉,那种……活着有意思、想好好活的感觉。”

“活着就是活着呗,不想那么多也可以活得快乐啊。”

丁辰和我不同,她天生就会生活,世界上能吸引她的人和事太多了,欣赏品尝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无聊?它们组成轮子带着她跑,轮子越多跑得越快。

可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只是破铜烂铁,我还要细细打磨它们才能上路,等我刚迈出脚步,丁辰早已欣赏了几十里路的风景。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活,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狠狠喝了一口饮料,不知道该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期许。

丁辰似懂非懂,又说了好些开导的话。回酒店的路上,我沿着江岸走,每日看惯的风景骤然变得陌生,我和世界各行其是,是两个平行时空。

我的生活的确失控了,我把握不住它的方向,在它历经变化时又不能很好地调整自己,以至于现在的我与许多段生活的我之间,早已割裂。

再想到身在老家、想到遇见叶丹青之前的我,她们就像我的分身,和我有相同的容貌,内核却大相径庭。

科幻小说里,人通过棱镜就能和平行宇宙的自己对话,我的棱镜在何处?我要怎样才能串起她们?

我没想到叶丹青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开始几天我很习惯,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但过了五六天,我就想她想得要死,恨不得晚上睡觉都和她打语音。可她太忙了,有时我发的消息她隔了几个小时才回复。

我悲哀地发现,何止生活,我连叶丹青都抓不住。

我们分隔两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六月末,杜灵犀的品牌开发布会的日子,叶丹青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我坐在偌大会场的最后一排,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互相叫着X总的人,和许多举着手机自拍的网红,身后还有一排亮闪闪的闪光灯对着T台闪烁。

我就像海里的孤舟一叶。

进会场的时候才知道杜灵犀忘了把我的名字告诉工作人员,我给她打了好多电话,她在忙,也没听到。最后我不得不找了肖燃,她叫人带我进来,把我安顿在离T台最远的位置。

坐在我前面的都是商务精英、服装设计师、各大公司老总、明星艺人,还有时髦前卫的杜灵犀的朋友们。古灵坐在第一排,面对闪光灯毫无惧色,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她身边是母亲古时雨,和古时雨说话的是杜威,而杜威旁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头。

那就是杜国良,也就是杜老三。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我心里泛起酸水,替外婆、替额吉村的人、替琪琪格感到不值。儿时我妄想平天下不平之事,可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个人走到T台中央,杜威和杜国良都做出安静的手势,会场里鸦雀无声。那个人开口,我才听出是杜灵犀。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个人设计品牌‘灵犀’的发布会现场……”

杜灵犀展示出和平时不一样的领导风范,但和随后上台的叶丹青相比还是略显青涩。叶丹青是作为嘉宾来的,还宣布了布兰森将与“灵犀”合作的消息。

她穿着杜灵犀设计的礼服,带着布兰森的珠宝,然而我隔得这么远,必须透过大屏幕才能看清。

容光焕发的叶丹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身后的摄像大哥嫌我站起来碍事,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按了下去。

我知道这才是叶丹青的世界,就算我觉得她不喜欢、她很累、她无可奈何,也改变不了她将永远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的事实。我们离得太远了,不是我向她走几步就能弥合的。

我很难过,想现在冲上台拥抱她。

叶丹青下去之后是模特走秀,肖燃第一个走出来,搏得一片喝彩。叶丹青坐在一堆明星之间,毫不逊色,闪光灯照得她身上雪白。她看到我早上给她发的消息了吗?她知道我也来了吗?

走秀之后,她就随工作人员去了后台。会场的人站起来自由攀谈,我趁人不注意,也溜进了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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