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驰马望江(一)

“那你呢?你先讲讲你。”

“我就这样。”

“就这样是怎样?”

“你看到是怎样就怎样啊。”

噩梦。孙策想起她的日常,如此无聊,如此乏味,如此重复,简直是噩梦。如果他这辈子就这样过,他会觉得自己活了两百年。活到烦,活到腻,活得想死。

“你说你每天都这样?每天?”

“是啊。”

“你哪里都不去吗?”

“我能去哪里?”她好像在笑他,“我嫁的是你,你走了,我能去哪里?”

吴地民风开放,寡居妇女再嫁是很常见的事。但大乔是孙策的女人,谁敢娶孙策的女人?

她这辈子确实只能在这里待着。

孙策想过他死后孙权会怎样,周瑜会怎样,甚至孙尚香会怎样,但从没想过大乔会怎样。他向来觉得嫁给他很不错,至少衣食无忧,一辈子安安稳稳,比嫁给别人强多了。但现在看来,嫁给他也就这点好处,其他便是她说的,“我就这样”和“我能去哪里”。

沉吟片刻,孙策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大乔觉得这吵吵嚷嚷的男人声音好像故意放轻了些,像是刻意不让自己的声音刺到她。

“你可以出去走走,你去找小妹,她可以带你出去。”他说。

……

时间又过了一旬,大乔的身体状况总算是回到了吴宫失火之前。孙策复活的事依然是她和孙策之间的秘密,而孙策在这些日子里,不能说是习惯了她的安静,只能说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一切。是啊,活过来就行,活着多好,吴宫虽小,好歹他能看,能听,能呼吸,还能跟大乔说话,从前活着的时候他从不珍惜这些,现在他才知道这些日常琐碎是何等珍贵。

而慢慢地,他似乎体会到了大乔的好。大乔是个很能保守秘密的人,她沉稳,她冷静,她会审时度势,一点不毛躁,如果她是个男人,也许她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谋士。孙策已经死了七年,如果他死了七天就复活,大家也许欢迎他回来,但他已经死七年了——江东已经在没有他的情况下走上了新的轨道,他要是回来了,这吴侯谁来当?他最好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待着,像死透了一样。

孙策很突然地发现,以前他是不了解大乔的。

但她对此也应该负一定的责任,因为大乔从来不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好柔弱,好听话,像个没有元神的漂亮木偶——事实上并非如此。她这样只是因为她沉稳她冷静她会审时度势。她知道孙策喜欢这样的女人,而又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很久。她的计划也许是这样:早期凭借孙策的喜爱,获得稳固的地位,保证自己不会轻易死掉;后期孙策移情别恋,但她非常大度,孙策觉得她还算个不错的老女人,于是让她安静地在吴宫的角落平稳地混到老死。都怪孙策死得早,她的大计全泡汤。

现在当了鬼的孙策再也不能给大乔庇护,同时也无法对她造成威胁,大乔因此对他前所未有地坦荡,每当夜幕降临,大乔以“不习惯别人近身伺候”为由赶走侍女,屋里只剩她和孙策的时候,她就会现出她作为乔家大小姐的真面目。

她对孙策爱答不理。

孙策指责她,她骂回去。

孙策急了,口不择言,他这人就是好胜,吵架以胜利为第一要义,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不顾后果,甚至不在乎自己还挂在别人眼里的悲惨事实。

“要不是我,你八年前就死在皖城了!你好大的胆子,好没本心,不感谢我,还反过来骂我?”孙策放狠话。

大乔冷笑:“要不是你,城会破吗?要不是你,我父亲还活着。要不是你,我好好地嫁人,天子五年,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你?你把我掳回去,和强盗有何不同?”

她追着他骂,好大的怨气,积压好久的怨气,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曾经一脸甜蜜地窝在他怀里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孙策感到后怕——她原来是恨他的,恨之入骨,要是那时候她手里有刀,她肯定会狠狠地一刀扎进他的心窝。

他应该要大怒,但他怒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一旬里过于贴近她,他居然有一瞬间觉得心虚,要命了,真是鬼迷心窍鬼上身,他一直都觉得乔家姐妹能被他和周瑜带走,是千载难逢的幸运。

他无言以对,只好议和,心里想要息战,面上还摆一副很不耐烦的态度,好像只是不屑于和她吵:“够了够了,我好歹是你夫君,我们——”

大乔听到这话,像被什么扎到,一下子不沉稳不冷静也不会审时度势,她坐起身,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就骂:“是啊你是我夫君,可我又不是你的妻。你怕是已经忘记城破那天,我记得还很清楚。你把我抓了,教侍女洗干净,换身衣服,就算是纳过礼。此后每次见你,哪次不是这样?这一旬你对我说的话比那四个月都多得多,我要把你当夫君,你又把我当什么?”

孙策被她逼到绝路,她这一连串的控诉让他插不进半句话,等她骂完了,因为激动过度,她面无血色,又歪在一边喘息,而他像被什么魇住,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口。到最后他只是赌气般回她一句:“行了,我都死了!”

她喘着气,莫名地笑:“是啊,你死了,我也死了。”

屋里静得过分。她连哭都是没有声息的,死静死静,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她哭得禁不住地呛咳,咳到疲倦,至于睡着。

第二天谁也不提这事,她又忽然识趣,乖乖地去侍奉长辈,去当孙策的眼,给他解闷,带他到处走走,看看风景。孙策一整天都沉默,昨晚被她一说,顿时失去了叫她陪聊的立场。转眼又到晚上,他看她在镜前卸妆,如此相似的时间,他忽然想起她昨晚的话——

“我要把你当夫君,你又把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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