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想不明白

夜耿何消失在眼前的下一秒,方郜烺就已经开始心神不宁了。

门关上的声音并不重,但在方郜烺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也震得粉碎。他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客厅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他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少爷,你……是不是特别讨厌现在的我?”

那句话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他害怕听到答案,任何答案。夜耿何的沉默和离开,本身就是最残忍的回应。

心脏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沉又冷。那种熟悉的、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需要疼痛,需要感官上的强烈刺激来覆盖心底那片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钝痛。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着冲进客房,反手锁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腕上的护腕,指甲隔着布料深深掐入刚刚愈合的疤痕,熟悉的刺痛感传来,却丝毫无法缓解心里的难受。

不够。远远不够。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书桌的笔筒上。那里有剪刀,有美工刀……只要伸手……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混乱而挣扎。他知道不行,他知道如果那样做了,夜耿何就真的……不会再管他了。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甚至压过了自毁的冲动。

他不能待在这里。这个充满了夜耿何气息的空间,每一寸空气都在提醒着他自己的不堪和对方的冷漠。他必须离开,去一个没有夜耿何的地方,或许那样,他才能喘过气,才能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

桌上手机突然亮起,消息音冲进方郜烺混沌的脑子。他慌乱伸手,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不是夜耿何的消息。

是之前那次校外斗殴的一个参与者,显然那次的事情还未结束。方郜烺盯着屏幕上那些充满挑衅和煽动意味的文字,瞳孔微微收缩。若是平时,他或许会嗤之以鼻,或者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心态去“看看热闹”,但现在不行。他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夜耿何离开时那冰冷的背影和决绝的关门声反复碾压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需要发泄。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的疼痛或混乱。

对方似乎笃定他会来,甚至发来了一个位于城市边缘、废弃修理厂的具体地址,时间就定在半小时后。

“操。”方郜烺低骂一声,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捏碎手机外壳。理智在告诉他这是个陷阱,是更深的泥潭,但情感上,那种奔向毁灭的冲动像海妖的歌声一样诱人。他几乎能想象到夜耿何知道后会是何等震怒——或许,这样就能彻底打破那令人窒息的冷漠了吧?哪怕是用最坏的方式。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闷响。他看也没看,胡乱地从衣柜里扯出一件连帽衫套上,拉链拉到顶,遮住小半张脸。他需要出去,需要离开这个让他无法呼吸的空间。

手指碰到床头那只表情呆滞的灰色兔子玩偶,动作顿了一瞬。那是夜耿何给他抓的。心脏像是又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他最终还是没有碰那只兔子,转身,像逃离什么瘟疫一样冲出了客房,甚至没顾得上换鞋,穿着拖鞋就踉跄着打开了大门,融入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迅速吞没了方郜烺单薄的身影。

他几乎是跑着下了楼,冰凉的夜风灌进喉咙,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冲动和恐慌。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盲目地沿着街道往前走,路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手机在口袋里沉默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既害怕它响起,又绝望地期盼着它能响起。期盼着那个名字能出现在屏幕上,哪怕只是一句冰冷的质问。

但什么都没有。

那个废弃修理厂的地址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的脑海里,诱惑着他,也警告着他。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能是更严重的斗殴,可能是无法预料的危险。但此刻,这种危险仿佛成了一种解脱——一种用更剧烈的疼痛来覆盖内心钝痛的方式。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地址时,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方郜烺拉低了帽檐,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这座城市繁华依旧,却没有任何一盏灯能照亮他心里的晦暗。

方郜烺到达废弃修理厂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和零星闪烁的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和烟草混合的难闻气味。

“哟,还真敢来啊?”一个染着黄毛、身材高壮的男生走上前,正是上次冲突的领头。他上下打量着方郜烺,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怎么,一个人?你那形影不离的‘保镖’呢?”

方郜烺拉下帽子,露出没什么表情的脸。“少废话,想怎么着?”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疲惫,反而让黄毛愣了一下。随即,他嗤笑一声:“挺横啊?上次仗着有人拉偏架,让你跑了,这次可没那么多规矩了。”

方郜烺没说话,只是默默活动了一下手腕,将左手上的护腕又紧了紧。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也能让他暂时忘记心里那片巨大的空洞。

黄毛那边七八个人呈半圆形围了上来,眼神不善,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些东西——钢管、木棍,甚至还有一截断裂的链条。

“方糕,上次你不是很能打吗?为了护着那个小崽子,下手挺黑啊。”黄毛吐掉嘴里的烟蒂,用脚碾了碾,“今天咱们把账算清楚。”

方郜烺扯了扯嘴角,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废话真多。”

他其实并不完全清楚黄毛指的“小崽子”是谁,或许是上次冲突时某个被波及的无辜路人,或许是对方找茬的借口。他现在脑子很乱,夜耿何冰冷的背影和眼前这群人的脸交替闪现,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需要疼痛,需要发泄,需要把心里那把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的邪火转移出去。

几乎是同时,黄毛吼了一声“干他!”,几个人一起冲了上来。

方郜烺矮身躲过挥来的钢管,拳头狠狠砸在最先冲过来那人的胃部,对方闷哼一声弯下腰。他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要命的狠劲,但对方人多,很快他就挨了几下。木棍砸在背上火辣辣地疼,钢管擦过手臂,带起一片刺痛。

疼痛刺激着神经,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听到对方不堪入耳的咒骂,听到棍棒破空的声音。这些声音盖过了心底那个不断质问“他为什么不管我”的回响。

他打得很凶,几乎是以伤换伤。有人被他撂倒,但更多的人围上来。有人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他用手肘猛击对方肋下。挣脱的瞬间,左腕旧伤处被什么东西狠狠刮到,护腕撕裂,一阵钻心的疼让他眼前一黑,瞬间抽走了他大半力气。

护腕被刮开,刚刚结痂的伤口恐怕又裂开了,温热的液体正缓慢渗出,黏腻地浸湿了布料。这一下让他动作慢了半拍,肋下又挨了一记重击,疼得他闷哼一声,几乎喘不上气。

“妈的……”他低骂一句,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耳边是黄毛那伙人得意的叫嚣和污言秽语,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和棍棒破风的声音。混乱中,他脑子里却异常清晰地闪过一个念头——夜耿何知道他这样,大概会气得再也不看他一眼吧。

也好。

意识在疼痛和眩晕的边缘浮沉。方郜烺能感觉到拳头和棍棒落在身上的闷响,但痛感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他似乎无所无惧,不计后果的拳头下接着一下,黄毛那伙人得意的叫嚣和污言秽语混杂着粗重的喘息,成了背景里扭曲的噪音。

黄毛那边倒下了两三个,剩下的人将他半围住,眼神凶狠,却也带着一丝忌惮。方郜烺刚才那股不要命的狠劲震慑住了他们。

“操,这小子属疯狗的……”有人低声咒骂。

黄毛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脸上挨了方郜烺一拳,颧骨高高肿起。他眼神阴鸷地盯着方郜烺,掂了掂手里的钢管:“看你还能撑多久!”

方郜烺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意志力强撑着。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混不吝的笑,却只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也许就这样结束,也不错?至少,不用再面对那双失望的眼睛……

他想,反正也已经没谁在乎了,是生是死,也无所谓。就这样吧,他也累了……

拳头还在挥舞,剩下包括黄毛在内的几人也都挂了彩,围在几步远的地方,喘着气,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拼命。

“疯子……”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黄毛抹了把脸上的血,眼神凶狠,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退缩。方郜烺刚才那股同归于尽般的狠劲确实吓到了他们。

“妈的,算你狠……”黄毛啐了一口,“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走!”

他招呼着还能动的同伴,搀扶起倒地的人,骂骂咧咧地迅速消失在修理厂的阴影里。

喧嚣褪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呵……”方郜烺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笑声最终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喘息。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荒谬的空虚。刚才那股奔向毁灭的冲动是如此真实,甚至在棍棒加身时,他心底某个角落还在隐隐期待着彻底的终结。可现在,混乱结束,疼痛占据主导,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反而像是从一场浑浑噩噩的噩梦中惊醒,面对着一片更加狼藉的废墟。

夜耿何……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恐慌后知后觉地攫住了他,比刚才面对围殴时更甚。他几乎能想象到夜耿何找到他时的表情——不是愤怒,不是责备,而是那种彻底的、冰冷的失望。是他亲手把两人之间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联系,用最愚蠢的方式斩断了。

“操……”他低骂一声,用没受伤的右手撑地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和眩晕又跌坐回去。手机从口袋里滑出,屏幕磕在地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依旧黑屏。他出来得匆忙,手机早已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彻底的失联。

这下,是真的回不去了吧?少爷他……大概再也不会想管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了。

一种比身体疼痛更甚的绝望感漫上心头,将他紧紧包裹。他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试图抵御那刺骨的寒意和心口一阵阵的抽搐。受伤的左腕无力地垂落着,鲜血一滴一滴,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洇开小小的、暗红色的痕迹。

……

他有点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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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夜色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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