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姐上课

只见萧藩王一身玄青色暗纹貂裘常服,领口与袖缘露出银灰色的风毛,在深冬凛冽的空气中微微拂动。一匹高大得堪配他那副颀长身躯的西极汗血乌骓马,神骏非凡地在他身下刨着前蹄,喷出团团白汽。

萧彻并未直接进入百工坊院内,只沿着坊外青石道施施然策马过来,行至院墙之外,他轻轻一勒缰绳,那乌骓马便稳稳停住。

一人一马,森然立于那道朱漆院墙的阴影之外,那姿态既不急切,也无意介入,却就是给现场几人带来一重莫名的压力。

卫恒看了林漪白一眼,有些犹豫,不知要随着两名匠作跪倒一同称呼“王爷”,还是应该唤那萧藩王作“白侍卫”。

林漪白也是有些惶然起来。说起来,自她随姑母进了藩王府,她还未曾正经向这府上的正主见过礼呢。

此刻那萧藩王骑了高头大马离得仍有些距离,林漪白自然也只看到一团玄青色虚影。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冲着那虚影福了一福,也是犹豫,自己是应当唤他“王爷”,还是“姑父”,终于拘谨着一声也不吭的呆怔在那里。

卫恒见她这般模样,迅速醒过神来,竟是并未比两名匠作晚得多少,飞快地行了个跪礼,口齿伶俐地将请了小白小姐来此作甚给萧彻禀了一遍。

只听萧藩王慢慢说道:“林—漪—白,本王已听闻你做那滑步车之事,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本事,实在令人称奇……嗯,你方才说这新制的车,做高了些,容易侧翻……这便接着往下说罢,本王也听一听。”

林漪白听那萧藩王的声音,似熟非熟,却并未生疑,见他也要听自己那番道理,便往下说道:

“人的重心在这里,”她指着车座和车把之间的一个位置点,沉吟了一下,解释道:“所谓重心……便是决定一物稳或不稳的关键落点。例如这个点。若能始终在这个重心点找到平衡,则无论如何动,都会是稳的。”

卫恒眼睛一亮,反应过来说道:“便好似用扁担挑担子,若在重心点找到了平衡,则怎么动……都稳!”

林漪白看他一眼,微微点头。她这一点头,竟令那十八岁的年轻副统领莫名觉出些骄傲来,卫恒忍不住就在那处微微勾起了嘴角。

只听林漪白继续说道:“说回这车,人骑在车上时,人的重心在此处,而车的重心……在另一处,两个重心点离得太远,若骑车时,转弯快了些,或是地面不平,便极容易翻倒。”她将小手在车身上比划着说道,“那么,降低车座,并稍稍后移,令人的重心朝车的重心靠拢,则骑行更稳。”

两名匠作师傅听得似懂非懂,却被这小女童一番闻所未闻的神言惊得合不上嘴。

却听那萧藩王“嗯”了一声,从那边马背上扔下一句:“便如本王这乌骓马儿,若突然惊了,猛抬前蹄,本王身子须得随它变了位置,找到新的重心点,才不会被甩下来!”

“正是。”林漪白小声应和了一句。

“甚好!卫副统领,道理听明白了,便令匠作随了小姐的意思重新再做……林漪白,你可还有旁的意见?”

当下林漪白又说了个车把减震的问题。她问两名匠作师傅,骑车时可有觉着手麻,二人茫然摇头,林漪白却说:

“你们方才不过在这平地上骑了两圈,手自然不会麻,可是若你二人到外头,坑坑洼洼的泥地上骑上个半日,再估摸估摸,手还会不会麻?”

卫恒随即又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地说道:“没错没错,这前轮与前叉直接相连的,骑车时从地面传来的所有力道,都会直接传到手上,莫说半日,就便是半个时辰,恐怕双手就吃不住劲了……难怪你那辆小车上有那多层木片做成的一个物事……”

林漪白点点头,“便是用那物事,将前轮与前叉的连接处做成个‘活结’,叫做‘减震器’……”

“好名字……减震器!”卫恒欢呼着,两眼放光地看向小女孩,又惊又喜。

几人又凑做一处细说了几个问题,便连萧藩王的马蹄声远去,也丝毫没能听见。

萧彻打马而行,直奔侍卫队校场,看了看阵型演练;又行至王府库藏重地,查验了一番近日的物资出入记录。

不知何故,他竟有些心不在焉。

待他回到王府正殿前,长随韩青早已在恭敬等候,上前牵过马缰,准备将乌骓引入侧院的马厩。

就在韩青转身之际,萧彻忽然开口:“韩青。”

韩青立刻停步,垂首躬身:“王爷有何吩咐?”

“表小姐林漪白,近日里出府情形,你可掌握?”萧彻的目光并未看他,而是投向殿宇飞檐之上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手上随意整理着袍袖,语气淡得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那长随韩青是个人精,早先他看王爷说那小女童是个“麻烦精”,本也不甚在意表小姐林漪白如何如何。后来看王爷时不常换上一身侍卫装扮,“林小白林小白”地叫着,与那“麻烦精”相与得甚是自在欢喜,更是在她面前自动化身“白侍卫”……

身为长随,韩青自然要替王爷将他感兴趣的一切人和事全盘摸清,因而特意花了些工夫,几日里都悄悄尾随了林漪白外出。此刻听王爷真的“随口”问了起来,韩青暗呼庆幸,自己的乖巧知事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当下韩青不敢怠慢,如实回禀:

“回王爷,前些日子,表小姐几乎日日外出,小的……悄悄跟了几次,见表小姐去的,都是……济世经络堂。应是在里头当弟子学徒,学医呢。”

“济世经络堂?”萧彻愣了一下,却是没想到林漪白竟与这里也扯上了关系。他心念急转之下,不知为何,竟想到了慧明医僧突然给自己换了新疗法这回事……

“昨日之前的那几日……那五日……六日吧,她也有去么?”

韩青转转眼珠。前几日,自家王爷在那经络堂里闭关,经络堂因而闭门谢客了几日,自己虽未留意林漪白动向,却日日守在经络堂外的,并未见过她身影。于是摇摇头答道:“从经络堂闭门的第一日,表小姐便没再去。”

萧彻闭了闭眼,为自己方才突然生出的疑心觉着有些好笑。就便那小女童有些神通在身上,说起话来也神在在的,总能说出些令人叹服的点来,却如何又能对那般玄奥艰深的经络,也知之甚深,甚而能对自己的“亢疾”指手画脚呢?再说那慧明医僧应也不敢随意将自己之疾,拿去与人讨论……

不过得知“林小白”不仅会制奇怪小车,还主意那般大的,跑到济世经络堂当学徒弟子,萧彻还是又一次被惊到。

这小女童,也太不……寻常了吧!

——

藩王府中轴线东侧的睿靖院,自成一体,环境清幽,戒备森严。乃是萧藩王在王府内理政的核心之所。

被冷落多日的王妃林蔚,在贴身婢子茜宜的陪伴下,鼓起勇气,踏足了这片她极少涉足的庞大院落。

成婚至今,已有月余,林蔚这个新王妃,见到萧藩王的次数竟是屈指可数。

她已一忍再忍,从忧心、委屈、苦闷郁结,到此刻,竟隐约有些狂乱起来。

因了前日,她外出散心时,竟听来几句流言,道是萧藩王婚后开始“唤风揽月”。有那等专为权贵服务的风月伎,曾为迎奉萧藩王,特意到洛城最顶级的缝衣铺里,订做了一批华丽舞服……

尽管早已心绪零落不堪,林蔚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前方的仪门、正殿和两侧的属官值房与文书房等理政区域,只从侧院廊庑一直斜插入后方的寝院与书房区。

林蔚一跨入院门,便见李嬷嬷正指挥着一群身着青灰色短褐、手脚利落的侍仆,上上下下地忙碌。

只见两名仆役正在更换书房窗上的茜色纱,换成更厚实、透光性不同的云母片;一名粗壮侍仆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批新运来的卷轴舆图抱入旁边的舆图室;院中一角堆放着新运来的青石板,工匠正在重新铺设部分不平整的步道;甚至有人爬到高处屋檐下,检查那处用于示警和传讯的铜铃是否牢固……

林蔚有些呆怔,王爷日常所待的睿靖院,做这般规模不算小的整修,自己竟是一点风声也未曾听见。她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酸楚与凌乱。

李嬷嬷终于扭头看见了院口已呆愣半晌的王妃二人,她慢慢转过身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态度恭谨却透着疏离:“老奴参见王妃。”

林蔚见李嬷嬷这般作态,心中那股被忽视的郁结更甚,强撑着王妃的仪态问道:“李嬷嬷,这是在忙什么?似有大动土木之势。”

李嬷嬷垂着眼,答道:

“回王妃的话,王爷觉着书房布局有些不便,光影亦不合用,故命老奴着人调整。这些舆图是刚从洛城都督府调来的最新边防图,需及时归档。王爷素来不喜虚饰,只求实用便捷,以便处理政务。年节将至,王爷的意思是,需将各处整理得更合其心意,以便静心筹划来年大事。”

林蔚只觉着耳根刺疼,被那老妇一叠连声的“王爷说、王爷素来、王爷的意思……”狠狠扎心,又见她说话时一副不卑不亢、眼底却掩不住那丝轻慢之色,想起自己先前在账目上小露锋芒后便再无建树,心中一股郁气陡然升起。她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背脊,硬声说道:

“既如此,有劳李嬷嬷,待王爷回来转告于他,便说本宫在锦华院有事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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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椒蛮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