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她便派人把自己当年灭掉唐广君的所有痕迹都抹去了,自此,自己可以放心地去做明忆姝眼中的好长辈。
姜琼华是个足够狠心之人,她做出的决定很少会改。
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她仅仅因为明忆姝的几句话便软了心肠,将一个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谋划给完全扭转了。
这场报复,她已经筹谋了整整六年,但生出悔意并压下恶念,只用了三句话的功夫。
明忆姝三言两语便扰乱了姜琼华的心,姜琼华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是眼前的人受伤时做出的承诺格外美好,或许,仅是因为明忆姝长得漂亮,说出的话语也惑人,叫自己放松了警惕。
姜琼华感受着掌心的细腻肌理,闭上眼,能想象到膝上之人细骨撑皮的姣好脸庞,美人在骨亦在皮,姜琼华心想,一定是因为自己那些年花了些心思去养她,所以才叫人生得这般动人。
“还疼吗。”姜琼华叹了口气,对明忆姝说,“姑姑方才叫人去请季子君入府,她医术高明,定然会治好你的伤,一点儿痕迹都不留。”
明忆姝肩背的伤一直在疼,她怕自己晕过去便醒不来了,在这很容易生病死人的古代,她不敢赌。
于是她只能强打着精神,试图和姑姑说说话,来保持自己清醒。
她问:“老师她竟然还懂医术?”
姜琼华声音淡了几分:“她若无用,孤也不会留她给你做老师,季子君……是世间罕见的能人异士,让她教你本领与诗书最好不过了。”
明忆姝自然知道季子君有很大本事,自己穿书而来的那年,姑姑就把人请给自己做老师了,此人精通六艺,自己刚来时对古代的礼仪和用词都不是很熟悉,都是季子君耐心地传授教习给她……那人博学到了令人惊异的程度,哪怕明忆姝这个现代人看过很多史书,但都比不上对方的才识。
季子君好像在古代生活了好几个朝代,历朝历代的知识她都能讲出。
好多次和季子君相处的时候,明忆姝都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人脑海中带了个系统,能时时刻刻地提供所需要的知识。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明忆姝知道,自己才是那个穿书者……不带系统的穿书者。
所以,季子君的神通广大只能证明一件事——博学多智的古人真的是存在于历史上的。
明忆姝没想到的是,季子君竟然还会医术。
“姑姑,老师那般才华过人,为何不肯入朝为官,这么多年只是闲散于世。”明忆姝一直都想不通这个问题,她问姜琼华,“据说当年的老师一心想要成为姑姑的手下,甚至在雪中站了三日,只求见姑姑一面。”
——立雪三日,但求一用。
按理说能人异士都或多或少有些傲气,但季子君不仅没有,反而还自降气节来丞相府门口等了三日,只为了见姜琼华一面。
姜琼华解释:“季君三日立雪来见孤,力求为孤办事,孤见她第一面,她便决绝的表明了决心——不要权势不要官爵,只要能为孤办事便心愿已了。”
世间怎会有这般白来的美事?明忆姝听了觉得很是荒谬,她稍微压了压泛起的疼,继续同姜琼华交谈:“姑姑如何信她?”
“自然不信。”
姜琼华目光冷冽,记起了当年事。
那时她刚杀死唐广君没多久,正焦头烂额地处理烂摊子事儿,本来不打算搭理这送上门的“贤才”,但奈何季子君的话太像别有用心之人了。
姜琼华联想到了唐广君。
唐广君最初亦是像这般,送上门说要帮她,让人宛如白捡了惊喜,实则惊喜之下全是狠毒的算计。
季子君的所言所行意外地勾起了姜琼华的怒火,所以当日姜琼华选择去见对方,并不是因为想要纳贤才——而是迁怒去杀她的。
当时的季子君在雪里站了三日,一开口,便戳中了姜琼华的心思:“听闻丞相恨极了太傅唐广君,草民斗胆,求丞相给草民两日期限,草民便能将唐广君僚属全部连根拔起,若遗漏一人,草民愿任由丞相处以极刑。”
因为有共同的仇敌,因此姜琼华杀心稍减,她颇有些意外地瞧她:“孤忙了好些天都没能处理干净的事情,你好大胆子敢做出这种许诺。”
季子君言辞坚定:“草民与唐广君结仇多年。”
那年,姜琼华留下了季子君,给了她两日时间去处理,但对方仅仅花了一日,就干脆利落地把昔日唐广君的僚属全都揪出来了。
这人的才能完全不输唐广君,而且亲自解决了唐广君遗留下来的祸患,姜琼华对她很满意,便顺势将人扣住,许给了明忆姝做老师。
反正季子君一生不愿为官,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姜琼华这些年用的也还算放心。
“孤留她,是因为孤爱才,忆姝怎么会觉得孤这么轻易对她放心呢。”姜琼华一心去装成像样的长辈,所以言辞也偏好,她哄明忆姝道,“姑姑当年可是准备让她去教你,自然做出了层层考量。”
也许是上天有心,在唐广君死后,她麾下又迎来了季子君——季子君才能与唐广君旗鼓相当,身形样貌都与唐广君相差不远。
所幸唐广君已经死了,被她亲手报仇,否则姜琼华一定会怀疑一下,这个新来的季子君是否是唐广君假扮。
“你也许久未去见你的老师了,今日她来,刚好考考课业诗书……”姜琼华开口对明忆姝说话,一低头,发现自己怀里的人额头更烫了,方才与自己说话,怕不是也在强撑。
姜琼华随手取了发间冰凉的饰物,贴在明忆姝额头为她降热:“再坚持片刻,马上就回府了。”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她险些没把人抱稳。
分明有前锋开路把百姓遣散,但还是让马车受到了阻拦,姜琼华一股子火气瞬间升腾,抬手掀开帘子道:“发生何事?”
侍从惶恐:“前路有一疯婆子突然冲到了马前,险些闹出了人命。”
姜琼华低头瞧了一眼明忆姝,捂住她双耳,对侍从吩咐:“孤已经叫人遣散过百姓了,若还有人不怕死,就从她们身上碾过去。”
侍从颔首:“遵命。”
姜琼华冷脸放下帘子,侧身给明忆姝挡了挡寒风。
“姑姑,别伤人性命。”明忆姝恍惚中听到了几句,下意识地抬手去拉姜琼华的袖子,“不碍事,我还可以坚持。”
“瞧瞧你都烧得说胡话了,孤方才没说什么话,你听错了。”姜琼华面不改色地哄骗人,“不信孤的话,你起来陪孤说说话,不要睡了。”
睡过去,怕是会烧得更厉害。
趁着方才的空档,外面的伯庐用方布包了一团冻雪,小心地递进马车里:“丞相,用雪给姑娘消消热。”
姜琼华接过,换成自己的帕子,把雪裹好:“忆姝,你暂且先不要睡。”
明忆姝有些困难地发声,嗓子哑得很:“姑姑答应我,放了犯事的妇人。”
姜琼华见她不依不饶,只好重新吩咐下去,放走了方才冲撞车马的疯婆娘。
“若你没有因此清醒,孤不会轻饶她。”
姜琼华担心有人耽误了明忆姝回府治伤,这个时候撞上来的人或畜生,她必然不会放过。
但明忆姝带着伤开口求情了,姜琼华便只能改变主意。
她说下不为例,以后再有疯婆子来拦车马,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那妇人得了疯病,她的女儿为了医治母亲,入了红玉楼卖艺。”明忆姝说,“姑姑若杀了她母亲,那姑娘……”
姜琼华打断她:“你去过红玉楼?”
明忆姝:“这是老师曾经讲给我的见闻,我并未去过红玉楼。”
姜琼华这才回过神:“世间可怜人千千万,不必如此好心肠,不是人人都有福让你去怜悯的。”
但明忆姝不可能见死不救。
明忆姝问:“若有一日我也得了疯病,姑姑还愿照顾我吗。”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话,你好端端地去做什么假想。”姜琼华有些不耐烦,但她已经决心要好好待人了,只能克制着压下脾气,继续陪病人说胡话,“孤不知道,所以你定然得给孤好好活着。”
明忆姝没得到答案,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好。”
马车内一时间又静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外面又有人拦了车马。
姜琼华又开始有些头疼烦躁了,她窝着火,不想对明忆姝发,只能把目光看向了外面的倒霉人。
这一次,来者是季子君。
季子君一袭白衣猎猎雪中,驾马而来,乌发沾雪,外出得急,但一开口却是:“草民拜见右相,丞相安和否……”
姜琼华一肚子火气,打断她的废话:“孤不是叫你去府上等着吗?”
雀羽面具下,是一副红唇,季子君声音淡然沉静,好像根本没发现姜琼华生气:“草民家中制了药,不便外带,只好拦下车马,请姑娘随草民一去。”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能让姜琼华泄火的理由,姜琼华遂点头,叫人把明忆姝带给她。
季子君拜了拜,叫自己府院的下人把明忆姝扶走:“事出紧急,不便耽搁,草民告退。”
姜琼华摆摆手,由着她接人回去治伤。
明忆姝被季子君带入了马车,侍童去把季子君的马牵走,直到一行人离开了姜琼华的视线,姜琼华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季子君骑马而来,归时却是进了明忆姝所在的马车内。
姜琼华有些烦闷地揉了揉眉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季子君是为了照顾病人,但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她直觉很准。
在她看不到的马车中,季子君掸落白衣间的碎雪,喂明忆姝服了些药粉,把人安顿好之后,很自然地凑过去帮对方理了理发丝。动作亲昵,丝毫没有古代师徒该有的界线。
明忆姝闻到一阵清淡的香,意识也清明许多,她开口,准确地认出了来人:“老师。”
季子君轻轻应了一声,对她道:“那日牢狱纵火时,杨太尉得以被救,但丞相竟然追了去……节哀。”
明忆姝没说什么。
季子君又道:“但太尉唯一的孙女被接去了北地,你也不要太难过。”
明忆姝疲惫点头。
“还有——日后不要同丞相争吵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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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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