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琇进到牢内时,方霖已将牢房门打开。
只见牢房里一张破木桌后,端坐着一位身穿夜行衣的人。
那人身量中等,上身略壮,露出圆圆肉肉的脸。一双三角眼小巧玲珑,顶着双燕眉,倒是个看着喜庆的面相。
脑袋上盘着发髻,像个小伙子。
但借着徐琇的画,大家伙现在都已知道,这人正是探花案凶手之女秦莲。
林勤将画像比在秦莲旁边,赞叹道:“像!这一眉一眼,是真像!可是……”
徐琇怪道:“可是什么?”
林勤:“你怎么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徐琇:“……”
她的沉默引得方霖回头注目,这下就更加尴尬了。
总不能让她说是出自经验之谈吧。
徐琇急中生智,道:“那是祖传秘方,我要是告诉你了,还怎么靠这手艺吃饭?!”
方霖冷哼:“你也就是踩了狗屎运,哪还轮得着你下次用这招!别整这些虚的,没用!”
徐琇瞪大双目,有些气愤:“谁凭着我的画抓的人,现在又说没用了?”
方霖一时语塞,以拳抵唇轻咳:“林勤,掌墨执笔。”
林勤很快将东西备齐,正要抬手,被方霖拦下。
方霖道:“那不是有个厉害得很的么,让他来!”
徐琇左右打量,发觉说的是自己。见方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她本不愿照做,却迫于淫威——
方霖:“本官使唤不得你?还是你觉得你是靠刘卿庇佑进的大理寺,就可以不听命于本官?”
徐琇撇撇嘴,左右都是他占理,她能怎么顶嘴?
于是一脸埋怨地迈了两步,坐在方霖身旁、秦莲对面。
方霖开门见山问:“为何要在菜中下毒?”
秦莲倒也无畏惧地答:“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你凭什么判定一人的罪过,将刑律置于何地?”方霖顿了顿,“问你什么答什么。”
秦莲冷笑:“下毒还能为什么,想要他死。”
方霖又问:“为何想要他死?”
徐琇写得快,写完时秦莲仍未回答。她不由好奇抬头,却见方霖好似看向自己。
她微微一愣,偏过了头,才发现方霖看的是笔下的字。
徐琇装作没看见,回头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那杯水稳稳当当地放在秦莲面前,却没有被对方接下。
徐琇轻叹道:“喝吧,这水是干净的。”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绵软,似是没吃饱饭般。
只有徐琇自己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昨晚回来得晚,导致她今早起晚了,忘记喝压嗓子的药,所以声线在慢慢地往女声变。
虽因常年服药,她的本音已经比一般女子低沉了,但若有用心之人是仍能分辨得出的。所以她还是得经常得服用压嗓子的药。
方霖嘲道:“我看你倒是要喝喝水。”
徐琇:“多谢方少卿关心。”
她冷漠的语气里没有多少谢意,倒有些指责对方多管闲事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他们两之间的气氛过于相冲,秦莲倒是放松不少,把碗里的水都喝完了。
方霖直言:“你爹已经认罪了,如果你这里什么也不说,也没大事,到时候你爹当主责,你算个从犯也能结案。”
秦莲双眼微瞪:“什么?!我爹……”
方霖没有给她错愕的时间,逼问道:“最后一次机会,说清楚你为什么要给李淮下毒?!”
他突然增大的声音将身旁的徐琇也吓着了,那轰隆的尾音震得徐琇耳膜鼓鼓,连桌上的碗都好似颤动了下。
秦莲一下没绷住,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
在她女扮男装的外表下,终于有些令人生怜的柔软。
“李淮……他就是个畜生!”秦莲声泪俱下。
徐琇的眉头突突跳,那一刻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她问:“李淮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半月前,李淮他将我围在后院,然后就……”秦莲几乎说不下去,似乎回想起那记忆都是苦痛。
这时的徐琇露出了难得感性的一面,从兜里拿出了块帕子,递了过去。她怕秦莲不接,还补了句:“没用过,我准备拿来擦画笔的。”
秦莲这才接下,哭了一会,继续道:“后来我爹知道此事,与李淮争执过几回,李淮竟说要纳我为妾,还说我一个奴仆之女,能嫁与他为妾是祖上积德,应该感到荣耀。”
方霖沉默地听着,刚刚雷厉的模样烟消云散。
“我自然是不肯,打算逃走。怎奈何李淮他几次三番都能把我抓回来!”秦莲叹息,“我心里渐渐就有了想法,寻了砒/霜来要将他毒死。我本贱命一条,若能除了他,一命抵一命也值了。”
“不值得。”徐琇冷冷地开口。
屋内三人纷纷看向她,可徐琇却不再言语。
秦莲冷笑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你爹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徐琇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她。
秦莲先是一愣。
这话任旁人来听,都是没问题的——父爱如山,为了女儿不被歹人轻薄欺负,自然会想将歹人除去。
但是,秦莲忽然明白了徐琇的真正意思。
“你……”秦莲的脸上有些惊恐,“你说什么?!”
“没错,你爹知道你要下毒。”徐琇依旧冷冷的,“他为了阻止你酿成大错,所以先你一步将李淮杀害了。”
案情至此水落石出,而秦莲却大哭起来。
当徐琇走出地牢时,外头的阳光正好,已快到午时。
往往这时候的大理寺最为热闹,因为要到饭点了。
“你最后那些话,有什么推论?”
她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方霖。
徐琇回头,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那双眼微微抬起看向上方,叹道:“父爱如山呐,方少卿。”
说完她头也不回得朝饭堂走去。
方霖无语道:“装神弄鬼。”
林勤最后出来,出来时徐琇早已没了人影。他勾上方霖的肩膀,激动道:“走啊大哥,吃饭去!”
“吃吃吃!审讯笔录做完了吗,结案陈词写了吗?”
林勤微微皱眉:“民以食为天啊!大哥!吃饱了咱们再想这些成不?!”
他推着木柱子方霖往前走,还未到饭堂,一个捕快急急忙忙地跑到跟前。
“报!方少卿!城北刘同知家遭了盗贼,早上才来报案。刘卿让您带人过去。”
方霖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回刘卿我这就去。”
捕快领命而去,林勤却是一脸苦闷:“让我吃个饭啊!”
饭堂门口,徐琇看着方林二人离去的背影,三口并两口吃下手中的白面馒头,飞速追了上去。
刘同知刘敢与大理寺卿刘果是一对兄弟,虽然某家府上遭了窃贼本是个小案,却因为这层关系,出动了大理寺少卿方霖。
徐琇虽是昨晚第一次跟案子,但好歹在大理寺内混了半月,且靠刘卿的关系入的大理寺,所以和大理寺里的人都脸熟。
不是她脸熟别人,是别人脸熟她。
因此,她非常顺利地就进入了被大理寺捕快封锁的刘同知府。
这时,刘同知府上的管家正在向方霖汇报情况。
刘管家道:“是昨夜丑初,那时我正要歇下,却听房顶上一阵屋瓦声。原先我以为是野猫,就没在意。结果没过多久,就听到院内府卫在喊捉贼!”
林勤对着的是府卫,只听府卫说:“贼嘛,自然是没捉到!那贼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哎哟,老壮了!抓着我的胳膊啊,一下就给我摔到地上去了。”
说着府卫还上手抓了下林勤,被林勤尴尬地推开。
徐琇先是看了看方霖——对方沉着脸,一脸严肃。
她果断朝林勤走去。
林勤看见她来,也不惊。
两人肩并着肩继续听府卫汇报情况。
“是啊,那人好高,恐有八尺!胳膊肘有碗口那么粗,一抓起人来,好似活生生要把人掰折般!”
“对对对,昨夜里我跟他交了个手,大人你看,我的手腕现在还青着呢!”
“可不是,我的腿也还肿着!”
徐琇伸手比了个“停”的姿势,她问道:“你们都与贼人交过手?”
她面前大约有十个府卫,且不说一打十的贼人到底多凶猛,但如若能有十个人见过贼人,她自认为画出贼人模样是可行的。
果然,府卫们异口同声:“交过的交过的!”
“那你们可曾见到了贼人的模样?”徐琇又问。
这回府卫们没有坚定的回答,个个都有些迟疑。
“贼人蒙着面,我们也不曾见到他长什么样啊?”
“是啊是啊,上面包着头,下面蒙着面,光看个眼睛行吗?”
徐琇沉思片刻,问:“不管蒙面的事,你们是否都见过他的正脸?”
这次府卫们有过半都点了头。
林勤在一旁听着,不免好奇道:“怎么?许仵作难道又要画?”
徐琇点点头,伸手就要拿牛皮卷。
林勤惊道:“蒙着面你也能画吗?真有那么神?”
徐琇本要解释,只听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方霖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谁让你来的?”
徐琇心直口快,怪道:“大理寺没有哪条规定是说,仵作不能随队来查失窃案吧?”
方霖似乎是没想到徐琇敢这么对他说话,更别提此刻他们仅是上下级关系,徐琇见面不说敬语,还反向诘问,不由气笑了。
“是没有这条规定。”他道,“但此刻是在我的队里,而我的队可从来不收不讲规矩、不懂礼数的人。还是说,那些靠关系进大理寺的人,都是如此啊?”
其实徐琇把话说出口后就有些后悔,如今骑虎难下,被方霖暗讽一番,倒真是难以回口。
不过她又不是来添乱的,目光微转间计从心来。
她道:“我可以将盗贼画出来。”
方霖惊奇道:“天方夜谭!你在海口些什么?”
徐琇早料到方霖会是这个反应,即使昨晚她凭借三言两语,画出下毒之人,但这次是蒙面人,确实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微微弯起嘴角,笑道:“方少卿要不要赌一把?”
“什么?”方霖蹙着眉。
“若我把盗贼画出来,方少卿从此不能再对我有偏见,今后大小案件都得带着我。”徐琇冷静道,“若我画不出,我即刻请辞,卷铺盖走人。”
众人一惊:“什么?!”
林勤惊讶地拉了把徐琇:“许仵作你别瞎闹,这、这这蒙面人如何能画的出啊?你跟大哥打什么赌!这不瞎闹嘛!”
徐琇毫不理会,只是盯着方霖。
方霖悠悠道:“可以。”
方霖:娘子的画技鬼斧神工!
徐琇:不是天方夜谭了么?
方霖:绝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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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刘府失窃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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