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梅竹马

赵持盈再度醒转,发现自己仍在那个黑黝黝的房子里。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这才想起昨夜与李桃李的手下比试后,李桃李盯着自己打量了片刻后,非常古怪地让自己早点回去休息,然后就走了。

她当时怒火中烧,心想真是岂有此理!本姑娘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当猴耍!但虎落平阳,只好乖乖回去睡觉。

所以...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她目光迷离,还是没有完全清醒。

算了,不想了,吃饭要紧。

赵持盈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她的人生准则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

她正要唤外面看守的人,却意识到自己自打比武后,就没有被扣上手铐脚镣。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近窗户,戳开窗纱纸一看,发现外面竟然没有人看守。再轻手轻脚地走近紧闭的门,试探性一推,发现门竟然没有锁。

什么意思?这是不管自己了?

赵持盈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她也懒得多想,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一出门,发现庭院也有几个洒扫的仆役,但见了她都当没看见一样,专注着自个儿手上的活。

到底什么意思?这个姓李的好生奇怪,哪有这么看管犯人的?

不管了不管了,先跑为敬!

于是她从自己前一日翻进来的地方重新翻出,兴高采烈地去吃馄饨了。

她走得着急,却不见李府旁边出现了一驾外形普通的马车,正巧在她经过时缓缓驶过。

车厢里的人似是不经意撩开车帘一角,望了眼车外人的侧影,而车外的人走得很快,并没有回头。

这马车最终停在李府门口,一个身着海青色圆领袍,盘着串奇楠沉香琥珀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

那男子出手阔绰,向那车夫掷去一袋碎银,还未等车夫欣喜若狂地道谢,就挥了挥手哼着小曲进了李府。

府内人似乎与他早就相识,一路畅通无阻。他也似乎轻车熟路,直接进了李桃李的书房,站在了这位正在批阅公文的大忙人面前。

见人突然出现,李桃李头也不抬,调侃道:“许久不见,你还是没有学会敲门。”

那青袍男子笑道:“别来无恙啊,李大人。我不在旁督促,你这一个月倒是落了个清闲。”

说罢,就把手中的串珠一掷,好巧不巧扔到李桃李正要落笔的地方。

李桃李无奈将笔一搁,抬头看向那青袍男子:“沈知序,莫以己度人。你这般喜欢冤枉好人,也难怪令尊请我来帮忙。”

这位嬉皮笑脸的青袍男子便是迟迟未上任的光州观察使沈知序。

沈知序闻言一乐,他直接翻身坐在李桃李的书桌上:“我一向就觉得太学出来的哥几个里你脸皮最厚,他们还不信我。喂,这些天我躲在暗处可帮你干了不少脏活儿,你欠我的这个恩情小爷我回京了再讨。”

李桃李向来不喜他的散漫无礼,他略微皱眉道:“下去。”

沈知序知他表面闲散浪荡,实际克己复礼,虽然行动上不敢放肆乖乖翻下桌子,但嘴上仍在故意犯贱:“李唯简,我看你才应该叫知序。”

李唯简有一阵子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这个名字了。

自到光州来,他为隐藏此行真正目的,便化名李桃李,做了一个世家旁支公子哥的假身份。

作为当朝宰相,同平章事李宗谔的独子,李唯简此行肩负了多重任务。

朱嘉予先前并没有猜错,他不光是为了查她和清閟阁,也是为了查知州。

不过这个徐盛可不仅仅是贪腐那么简单,他是僖王党的重要人物。

一个月多前,烛龙司山部指挥使李唯简接到秘密线报,称僖王谢询于各地秘密大肆置业、兼并土地,疑似于光州圈养私兵,因不知真伪,李桃李暂未禀报官家。而随后的户部岁会勾覆也发现了异常:光州近年来账本错漏颇多,真伪难辨。官家得知后大怒,随即令吏部尚书沈炳怀举荐钦差人选赴光州稽查。因光州之事牵扯极深,朝中资历符合的官员人人自危。然沈炳怀正发愁找谁做冤大头之际,其子户部左曹郎中沈知序却主动请缨。官家赞其“少年人,勇气可嘉”,升其为从四品天章阁待制,赴任光州观察使。

沈知序所为原是李唯简授意。李唯简怀疑僖王圈养私兵一事与光州财政作假有关,希望户部和烛龙司可以合作查案。

故李唯简先行来到光州多日,四处高调行事,帮助沈知序吸引各方注意力。而沈知序则于半月前独自来到光州,暗中收集知州徐盛与僖王勾结,助其公款私用的证据。

两人数日以信鸽传递讯息,今日头一次见,原是沈知序在信中屡屡抱怨受不了这般东躲西藏的生活,决定于三日后新官上任。

李唯简每每与沈知序待在一起,都忍不住讥讽他几句:“知序然后经正,知秩然后礼行。沈家教子,有先见之明。”

沈知序一听他提起沈炳怀,冷声冷气道:“提那人作甚。李指挥使,希望你人如其名心思简单点,别那么黑心眼。下次这种麻烦事自己做,兄弟可不奉陪了。”

“怎么,我们的观察使大人升迁了也要怨我?” 李唯简见他吃瘪不禁大笑,末了咳嗽一声,正色道:“好了,不说笑了,说正事。我且问你,三日后的接风宴,可准备好了?”

只见沈知序面色突然变得凝重,向他泼了一盆冷水:“情况有些不妙,我今日来也正是为此事。”

......

朱嘉予自送别了李唯简,一直忧心忡忡地等待着雷朗回府。

何忧之有?

一是她对李唯简知之甚少,并不能将摘净自己的嫌疑完全寄希望于他。

二是他立场暧昧,她宁可冤枉好人,也不愿轻易交付真心。

信任这个东西,最要紧的是看两个人有没有坐在一个位置。

今早雷朗出现在书房外的那一刹,朱嘉予猛然忆起那日在山上一边躲避身后追赶的山匪,一边提防前路毒蛇猛兽的恐惧。

这种彻骨绝望给心房烫出的褶子或许需要很久才能熨平。

是以她如今异常抵触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被动境地。

"娘子,雷叔回来了。"

阿茗的闯入冲散了空气中张牙舞爪的焦虑气息。

“他有没有追到人?”

“小的不知,他仍在守拙居里和老爷谈话。我本想凑近偷听一下,结果老爷就开门出来了,叫我请娘子您现在过去一趟。”

朱嘉予听闻雷朗尚在居内,强摁下心头不耐,起身前去见朱松柏。

谁料她刚到守拙居,雷朗就地走了出来。

两人正巧撞在一条道上。

见他面色不虞,她笑靥如花地关心道:“雷叔早,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脸色不大好。”

雷朗自打追出府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他跟着那贼走到了知州府邸,他才醒悟自己酿下大错,也不追人了,急忙调头回撤。

等到他马不停蹄折回府,却听下人说那李公子在他刚离开的前后脚来了,方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这小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见朱嘉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想到李桃李是应她的邀请来做客,骤然脸色一沉:“娘子,老奴在朱家也待了几十年了,打小看着您长大。老爷仁慈,让您和郎君唤我一声叔。今日老奴便斗胆用长辈的身份劝您一句,您也长大了,谁是外人,谁是自家人,心里要有数。”

朱嘉予见他反咬一口,倒是笑地更真切了:“雷叔,人在做,天在看。阿柳自是一直将父兄放在心上,就不劳您操心了。”

雷朗面上阴晴难辨:“都说女大不中留,娘子有这份孝心自是极好,老奴就先告退了。”

说罢,再也不看朱嘉予一眼。

朱嘉予隐隐担忧他对自己有了猜忌,但暂时也只能按下不表。她一进守拙居,就看到朱松柏正在对着棋盘出神。

见女儿来了,朱松柏紧蹙的眉头不自觉一松,眼角绽出笑意:“阿柳,快坐。身子可好些?”

“来陪为父下会儿棋,我们父女俩也许久没有对弈过了。”

朱嘉予心头有事,勉强打起精神地同他寒暄了几句。

虽然朱嘉予本人对下棋不感兴趣,但朱柳倒是颇擅棋艺。凭借着后者的知识储备和肌肉记忆,两人斗了半个时辰尚未分出胜负。

说起来,这朱家老爷朱松柏倒是一个妙人,年轻时展现的惊才绝艳一度让家族寄予厚望。可惜他而立之年便立下绝不入仕的誓言,一心盼着闲情山水、饴儿弄孙之乐。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与青州崔氏之女崔聿唯结为连理后,崔聿唯很快诞下一儿一女,即朱樾和朱柳。

这崔聿微也是一个奇人,在女儿总角之年便抛弃丈夫和一对儿女离家出走,一去便是十年,至今不知所踪。自此,朱家人从未提起过崔氏的存在,是以朱柳对母亲的回忆寥寥无几,连心中她的形象也经岁月的洗礼变得模糊。

朱松柏似乎也是在妻子离去后开始潜心棋道。他曾与太子太博对弈胜出,一战闻名,因而很多人慕名前来与之切磋。而他十年来几乎从无败绩,着实令人敬仰。

想来老爷子今日留了一手,只为和女儿多相处一会儿。

一局罢,朱松柏见女儿神色恹恹,支吾片刻,仍是决定直言:“阿柳啊,为父知道你从小就主意正,但有一件事,还希望你能听劝。”

怎么又是听劝,他们二人刚才究竟谈了些什么?

见朱嘉予不置可否,朱松柏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阿柳,以后你同李小官人保持距离,不要再私下来往了,好吗?”

朱嘉予一怔,装作天真道:“可是父亲,女儿心悦于他...”

“此话以后还是不要提了,这李小官人,咳咳,来路不明,行事也古怪。为父怀疑他是官家派来的钦差,你在他身边会有危险的。”

尽管朱松柏刻意放缓了声音,增加了一些保守修辞,朱嘉予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确凿无疑的意味。

可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呢?又为什么对李桃李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难道是偷查书房的事情暴露了?不对,若是此事,朱松柏没必要如此谨慎试探。

她揣度再三,还是决定捍卫一下和李桃李间脆弱的盟友情谊:“爹,女儿不知您和李朗间有什么误会,但上次遇险受伤,若没有他,女儿早已见不到爹爹了。若是他做了什么糊涂事,还请父亲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多宽宏一二。”

朱松柏正在踌躇要不要向她解释下不是自己对李桃李有意见之时,阿茗风一样地跑进来激动地大喊道:

“老爷,娘子,沈家大郎君到咱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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