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夏时节,太阳炙烤大地蒸腾空气中的水汽,热浪几乎让人窒息,这种天气里,街上少了许多闲逛的人,连看家的黄狗都知道躲在阴凉处伸舌头。
菜市口设公堂这事在本朝没有先例,倒是前朝曾有一任皇帝以看斩首为乐,那时候的台子都还留着,改一改就能用了。主审官的位置背阴,身后还摆着冰块,堂上犯人却被太阳直直晒着,倒是可怜了围了一圈守卫的金鳞卫,一身盔甲长枪立地,也要在大太阳下晒着。周边百姓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生意都不做了,全都凑近了来看热闹。
这次,四皇子领了修建公堂的差,顺带着竟然接过了公审的权责,也不知道李渊在想些什么,竟然把这位置拱手让了出去。
叶辉带着雀儿站在人群中感慨万分,可能真的是冥冥中有定数,这次这案子竟然还是四皇子主持。
前世这时候,自己被软禁在府中,所有人出入不得,只有李渊来找自己吵过一次,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是四皇子得了其他人举报,最后一路查下去,才阴差阳错把自己从前朝谋逆之事中择了出来。没想到,这一世本来没他什么事,最后这主审的位置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四皇子李治落座,看了看时辰才叫衙役带证人上堂。乔桐作为证人没有同乔家人一并跪在场中,反而让她以这种形式出场,以彰显皇帝恩典。虚伪的慈悲,没有打算给人家一条活路,还妄想以此叫她感恩戴德。
叶辉想得出了神,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寻声望去,才发现是衙役带着乔桐而来。她一身大红宫装,珠钗绾发,看上去像一朵盛开着的艳丽的花。她走得极端庄,即使身负手铐脚镣也没显出一点狼狈的神态,仿佛她只是要去赴一场宫宴,而她将是满座最美丽最得宠的那个女人。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堂中,缓缓跪了下来,脊背挺直神态骄傲,仿佛一柄藏锋的宝剑,随时准备着出鞘战斗。
叶辉知道,今日,她将作为一个母亲而战。
“堂下何人?”从叶辉的位置看不清四皇子的脸,只觉得他声音里全都是惊慌,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小女子出自乔家,入宫之后宠冠六宫,获封桐妃,赐住栖梧院。”
谁也没想到乔桐回答时会是这么个态度,现场一片哗然,叶辉却紧皱了眉头,乔桐的回答虽然挑不出错,可总觉得哪里有点怪。他知道乔桐是抱了必死的觉悟走这一遭,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吧,光是她这一身宫装就已经足够出格了。
“你……”
四皇子在堂上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该说的话,乔桐足够善解人意,并不等着他问。
“前朝皇帝薄情寡义,所谓荣宠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自我有孕,皇帝的眼睛就落到了别处。家里渐渐传言,我怀着的孩子不得圣心,正巧乔家二房长子的发妻也被查有孕,我的两位哥哥就决定换子。
“宫中人惯会捧高踩低,皇上忘了我,宫里也就忘了我,他们瞒下了自己儿媳妇有孕的消息,还把她送进了宫里,同我一起安胎。算月份,我这侄媳妇本应比我早生一个月,我便喝了哥哥准备的催产药,令自己早产,两个孩子出生只相隔两天。
“我的儿子,瘦瘦小小的,本是很可爱的孩子,可惜,他身负红色莲花胎记,是不祥的孩子。我不能留这种孩子在宫中,若是被皇上知道这孩子不祥,我之前所得的一切便都成空了。我亲手掐死了他,把侄媳妇的孩子抱来当成自己的,然后让侄媳妇带着我儿的尸首出了宫,我知道我的哥哥们会处理好他的。”
乔桐说这话时语气没有一点波澜,仿佛她真的无情地杀死了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叶辉听得心中发冷,他没敢偏头去看雀儿的表情,只是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拍了拍。
“然而生了儿子也没能让我重得皇上的宠爱,栖梧宫仍旧门庭冷落。我原以为,等到儿子长大了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可惜那孩子没有福气夭折了。失去了孩子的我,彻底被宫里的人忘记了,大家都忘了桐妃一舞倾城的美,也让我的家族忘了我。深宫之中,我总能听到有个小孩子的声音,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听信我母家哥哥的话,进了宫,为我的母族赢得恩宠,我听信他们的话,杀了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在我失去一切的时候,我的母族要放弃我!”
“你胡说!”乔家家主乔尽平想要反驳,话都没说出来就被身后的侍卫堵住了嘴,乔家其他人见状也不敢说话。
乔桐根本理都没理乔尽平,仍旧自顾自说着。
“当今圣上仁德,入宫之时将我们这些妇人全部遣散回家,然而我回到家中却被幽禁于荒院,我想过要去死,可每每我望向井口的时候,都能看到一个小孩和我说:‘你别过来。’我知道那是我的儿子,他不原谅我,连在阴间都不肯同我见面。
“我在乔家的荒院行尸走肉般活着,我一直在等我的儿子原谅我,我终于等到了。他对我说乔尽平的书房里藏着害死他的秘密,他不怪我了,可他要乔尽平一起死。我偷溜进乔尽平的书房,翻找了许多地方才发现我儿子说的秘密。原来他身上的胎记根本就不是胎记,是乔尽平找来了西南异族的奇药,放在了我每日喝的催产药中,是他,设计我让我杀了我的孩子。
“今日,我终于能实现吾子的愿望,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说话间,乔桐伸手取下了头上的簪子,一头青丝逶地,“四殿下,您会杀了他的对吗?杀了他,杀了乔家所有人,祭奠我儿的魂灵。”
乔桐说完,就将簪子捅入了自己的胸膛,乔桐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弯了,她趴伏下来,悄悄朝叶辉这边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得很开心。
叶辉从来不知道一支簪子竟然能锋利到这种程度,他下意识地想要冲出去拦下乔桐,被雀儿拉住了。雀儿低着头,叶辉的角度看不见雀儿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冷静了之后,他又拍了拍雀儿的头。
叶辉冷静了,不代表其他人就能冷静。
乔桐从出场就极美,即使她在讲述的时候有些疯疯癫癫,却半点不损她的美。一个美人在自己眼前决绝地自尽了,死前还在问,你会杀了他么?这场面太震撼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愣住了。
接着就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喊声,“杀了他,杀了他。”
民众的情绪被煽动至此,恨不能冲上去亲手杀了那女子口中的乔尽平,即使他们可能都分不清谁是乔尽平。
李治在堂上看着这混乱的一幕慌了神,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至此,说好的一切全都盖章定论,自己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为什么这个过场从一开始就和说好的不一样了?是谁给那犯人的宫装,又是谁给那犯人利器?如今群情激昂,闹着要立刻处死乔家,可是父皇说要暂且收押,等到秋后问斩,自己该怎么办?
“斩。”李渊一瘸一拐走进了堂中,冲着身边的金鳞卫低声说了一句,又一瘸一拐地往下走。
这金鳞卫也极有颜色,大声冲着同僚们喊:“三皇子令,斩!”
百姓们听见这句话也不往里冲了,有个眼尖的,看见了李渊离去的背影,冲着他喊:“三皇子英明!三皇子英明!”接着,所有人就一同喊起了这句话,声音震天。
混乱之中,叶辉早早地就带着雀儿走了,却离着老远都听见那句“三皇子英明”,隐隐约约明白估计这次又是李渊设计来坑老四的。不过现下也不是分析李渊又在背后使了什么坏的时候,他摸着雀儿的头低声对她说,“回府吧?”
雀儿没有反应,叶辉当成她是默认,又接着说:“李渊下令现在就把乔家人全杀了,盛夏时节尸体放不住,定是会早早就埋去乱葬岗,你要是有意,我们就晚上去把桐姨的尸体收敛回来,让她入土为安。”
雀儿还是没有反应,叶辉仍旧当她默认,两个人回府之后叶辉跟着雀儿去了王妃院子。
他看着雀儿进了自己屋里,知道她如今肯定很伤心,想要一个人待着,也不去打扰,就找王妃联络母子感情去了。晚饭时候,雀儿仍旧没有出屋,王妃要派人去叫也被叶辉拦了,担心雀儿没胃口又怕她饿着,让厨房温着饭菜,等雀儿饿了随时能吃。
夜深了,叶辉偷偷摸摸去敲雀儿的房门,结果没人应。
“姐姐,你帮我去叫一下雀儿,就说我带她去散心。”
叶辉以为雀儿仍然沉浸在悲痛中,把已经在自己屋里休息的丫鬟叫出来。
“世子,姑娘不在屋里。”
雀儿呢?我那个乖巧的知道不乱跑的雀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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