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辉出了府门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现在想来,自己对雀儿实在是知之甚少。前世里雀儿死得太早,根本没赶上后来乔家被查出谋逆,就连雀儿的生母的名姓,也是叶辉后来在栖梧宫中枯坐无聊,无意中翻出来的。
前世查乔家一案的时候,叶辉正因为窝藏前朝遗孤的罪名被软禁在府中,连裴济和谢长留也受了牵连。他手上能用的势力几乎是瘫痪了,那时候他完全处于消息闭塞的状态。等到他被解了禁足,能出来走动,乔家的事情却已被皇上下了封口令,谁都不许再提,叶辉也没处问去了。
也因此,虽说他是因为乔家认了雀儿的身份,却没有攀咬自己才逃过一劫,仍然只是对乔家知道个大概,并不了解乔家谋逆之事的前因后果。
如今先去乔府周围探查,也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刚放晴不久,夕阳洒出的光显得有些晃眼,叶辉昏睡期间仅靠着参汤吊命,他发着高烧这种大补之物也不敢多喂,从他醒过来到现在拢共就喝了几杯水,现如今走在路上头晕的不行。可他出门找雀儿为防被人看见,净挑偏僻小路走,也不能顺路去买点吃的垫垫。
也幸好是叶辉从小同父亲学过一点外家功夫,身体底子好,换了别人可能已经晕在半路上了。
叶辉挑着偏僻小路,又因为虚弱,走得缓慢,雀儿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雀儿在山里长大早就习惯了爬高走低,如今进了帝京,遮天蔽日的巨树换成了摆列整齐的宅子,不能跳树枝也能跳房顶。
她从西南王府出来,就漫无目的地瞎跑。叶辉与李渊说的她听不大明白,只知道她们在谈论自己的生母。
雀儿自己对生母是没有记忆的。即使在成为孤儿被师父捡走之前,她曾经锦衣玉食的时候,也是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打记事起,她就一直住在一个小宅子里,宅子里的人也不多,不过一个年轻姑娘、一个中年婆子和一个中年壮汉三个人而已。
最开始,她住在宅子的主屋里,什么都不会做,什么也不用做。衣食皆有姑娘和婆子为她操办,现在想来,自己那时候过的也是主子的日子。每隔几个月,会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带着很多吃的喝的到宅子里来,那一天,她会穿上自己最华美的衣裳,姑娘甚至还会在自己脸上扑粉。
老婆婆来了,自己仍旧什么都不会做,只要保持微笑听她说些,“娘娘也是惦记姑娘的,姑娘千万自己保重。”之类的话,晚上就能多吃一碗肉。
雀儿那时候不知道老婆婆说的娘娘是谁,只分外盼望老婆婆来看她,不管娘娘是谁,能让她多吃一碗肉的都是好人。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的,老婆婆不再来,雀儿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了。她从主屋里搬到了柴房,她学着洒扫,学着洗衣,承揽了小宅子里许多活计,却吃不饱饭,还经常挨打。
后来姑娘从宅子里离开,婆子打她就更勤了,边打嘴里还要念叨着,诸如“赔钱货骗我来这宅子是享福,如今连饭钱都给的扣扣索索”、“贱女人连儿子都养不活白瞎了那么好看一张脸”、“我放着乔府大好的日子不过来这鬼宅子受苦,都怪你这贱种。”
那时候雀儿活计做得不利索要挨打,偷吃东西要挨打,归根究底不过是,婆子心里不如意要打她出气。
最后被婆子卖给人贩子,雀儿觉得也是种解脱。
那段日子,现下回想起来能算得上有用的信息,也不过是乔府两个字。李渊和叶辉一提起,雀儿就直觉自己的生母该是姓乔的,说不准还是前朝宫里的乔娘娘。
冲出来找人只是凭着一腔冲动,等她看了几个高宅大户的匾额,发现自己不认字的时候热情也就冷了下来。
明白自己大概是找不到了,雀儿本打算回王府的,她还记着叶辉说过自己不乱跑就是还了他的命,她偷偷跑出来一会儿,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却没有想到,出现了一伙大白天穿夜行衣的人将她围了起来。雀儿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原来真的有大白天穿夜行衣的杀手,师父一直教导她,杀手要学会融入环境,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穿夜行衣招摇过市的不是杀手,是蠢蛋。
眼前的杀手们不仅蠢,武功也窸窣平常,闹市区杀人太过招摇,雀儿没打算同他们交手,只瞅着他们包围的疏漏处跑出去。
这回可不敢往王府跑了,师父还教导过她,杀手要调查清楚目标的底细,人在慌不择路下定会向着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跑,守株待兔就好了。想来杀手的教育应该差别不大,对方也很懂这个道理,雀儿可不想做被守的兔子,转身就朝着王府相反的方向飞掠。
雀儿几个起落间,把杀手们远远地甩开。她躲在一处树上,看着追兵因为不见了她的身影焦头烂额,向着别处跑了,放心下来。结果低头一看,就见着一位满身素缟的妇人靠坐在树根底下,正抬头看着她。
刚刚下过雨,树下的土变成了泥,脏污了妇人的裙子,看起来有些狼狈,妇人却浑然不觉,只满面笑容的看着雀儿。
雀儿见着妇人愣了一下,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她见妇人站了起来,冲着自己招手,犹豫了一下就跳了下去。
追兵已经走远了,妇人也不知道想做什么,若是她大喊大叫,自己也好及时制住她。
妇人一把抓住雀儿的手腕,拉着她就要往屋里走,“你这孩子,又贪玩。淋了雨还不快些换身衣裳,染了风寒可怎么办,还不是你自己难受。”
雀儿愣了一下,就被妇人拉着进了屋里。
屋里陈设实在简单,一半堆满了各式杂物,另一半散落着几口大箱子,其中有几口靠着墙边整齐码好,上面放了块木板,看起来大概是床的模样。妇人拉着雀儿走到床前,示意她坐下。
那床虽然简陋,但是上面铺着纯白的巾被,看起来格外整洁,雀儿今日不知在雨水里打了几个滚,衣服早就脏得没法看了,她不好意思脏了这白色的床,更何况还想着趁没人发现偷偷溜回王府,不肯坐。
“你先坐,娘去给你打热水。”那妇人压着雀儿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等着。
雀儿被那句“娘”压着坐了下来,瞬间就忘记了自己还要回王府。
叶辉问她要去哪里,她那时答不出来,如今却觉得找到了去处。雀儿不愿去想眼前的妇人是否就是自己的生母,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她随便一跳就跳到自己母亲的头顶了,她只是贪恋这一刻的时光。
被雀儿遗忘的叶辉这时候正绕着乔府的几处院子分辨哪里可能是他要找的后院。
乔家两兄弟乔尽平与乔尽直皆是前朝旧臣,两人也一直没有分家,买了相邻的两处宅子,中间打通了合作一家。至于雀儿的生母乔桐,是两兄弟父亲的妾室所生,是两人的庶妹。
原本庶出的姑娘是没资格进宫的,然而乔桐生了张艳绝天下的脸,被兄弟俩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前朝那昏庸皇帝就动了心。乔家两兄弟亲父亲母早逝,为了能送乔桐入宫,他们还替父亲抬了妾室为平妻,乔桐这才成为嫡女,被送进了宫。
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把前朝后宫的人大多遣返了,那时候乔桐膝下无子,应该是被送回了乔家。这之后就一直没再听过关于她的消息,乔家这兄弟俩没再把自己妹妹献给权贵,也还算剩下点良心。
不过想来,乔桐在乔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倒是便宜了叶辉,找到个后院就能翻墙进去,不用惊动任何人。
叶辉走了一圈,挑了处自己觉得最破败的围墙就要往里翻。
他肩膀上的伤还没有好,吃不住力,只好靠着双腿蹬地的跳跃力往墙头上蹦。他跨坐在墙头上,见这院子空荡荡的,一眼望过去就看全了。院里拢共就一间屋子一棵树一口井,荒凉得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叶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往屋里看看,毕竟那屋门大开着,若是没人用的屋子总该落个锁。
叶辉走到门口,往屋里一看,只见雀儿坐在床上,腿上还蜷缩着一个看起来睡得香甜的妇人,把自己的整个头都塞到了雀儿的怀里,想来这应该就是屋子的主人,雀儿的生母——乔桐了。
叶辉就靠在开着的门板上,也不往里走,一副看戏的样子。
确实就是在看戏了。雀儿浑身紧绷着,肌肉都快僵硬了,那妇人看起来睡得舒适,从叶辉的角度看去后背都被汗湿了。两人没一个舒服的,却还撑着不肯换个姿势。
“说好的去找我娘,你就找到这来了?”叶辉抱着双臂挑眉问雀儿,声音却下意识放轻了,好像那妇人真的在睡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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