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七听了,却浑然未觉,像刚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她笑道:
“对了,方才婆母说,家中开销甚大,仅我这一房的吃穿用度,每日便花费不小。”
“七七不当家,婆母从前也未曾与我提过这些,竟不知破费至此。我看不若这样,以后我这院中吃穿用度,皆由我自己支付,不必动用公中的钱,婆母以后管家,也可少了一份花用,手头也宽泛些,如此可好?”
陆夫人一听,这还得了?这是要在陆府中自立门户啊。
以前沈七七刚入府,也有自己的小厨房,用的都是她带来的丫头小厮。
她房中四时鲜果不断,珍馐美味流水价地换。
小厨房四个大师傅,日日飘香,她又出手阔绰,肯打赏下人,因此人人消尖脑袋想去芳草院伺候,见到少奶奶,恨不能追上去讨好问安。
就连陆府老爷,路过沈七七芳草院几次,闻到了里面的香气,回来都和陆夫人摔筷子抱怨,称她不善理家,饭菜单调,吃顿饭嘴里淡出个鸟来。
陆夫人见这可不行,原本看都懒得看沈七七,这下立刻叫来,三天两头寻衅锉磨打压一番,当着下人,从不给她半分脸面。
沈七七渐渐在陆府抬不起头来,下人们也看清了府中到底谁说了算,从此也不敢再对沈七七有何热情可言,唯恐惹恼了陆夫人。
后来沈七七自己裁撤了小厨房,日日去陆夫人面前当差尽孝,吃的尽是残羹冷炙,有时甚至还不如下人,为讨好陆夫人,又三天两头拿银子出来孝敬。
陆夫人手中有了活钱,时不时打赏几个得力手下,老爷来时,也能整治出一桌桌大菜,引得老爷心满意足,下人也竞相捧着陆夫人,渐渐的,再没人拿沈七七当回事了。
现下沈七七居然攀着自己一番话顺杆而上,趁寻儿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在,直接提出要自立门户,那不又要回到所有人都羡慕她,讨好她,不拿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当回事的时候了吗?
陆夫人沉了脸:
“倒不需如此。我陆府虽俭省,但也断不会少了少奶奶一份衣裳口粮,若让外人得知,我陆府连少奶奶都养不起,岂非成了他人笑话。”
“自然不会有人这么想,”沈七七笑道:
“我负担我院中花销,还有另外一个用意,以后我要经常去店中打理生意,未必能及时赶回,若是还和大家一同用餐,倘我晚了,大家是等我,还是不等呢?”
“不如我自己置办了厨房,若是我在家,自能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侍奉公婆小姑,若我不在或回来迟了,也不至于耽误大家用餐,岂不两全其美?”
副指挥使发现,自己再一次猜错了剧情。
这沈七七绝非什么不通世事的糊涂蛋。这是个外表端庄温柔,内里极有主意的女子!
她这是要一箭多雕啊!
第一,从夫家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店铺,又合情合理清理掉店中她夫君安置下的人;
第二,如此行事,竟然未得罪夫家,甚至还赢得了夫君的赞赏爱慕,
现在,她好像还要拿下第三雕——在陆府中自立门户,不再受陆府诸多规矩限制。
陆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沈七七一番话有理有据,实在无法反驳,扫了陆亦棂一眼,示意让她上。
陆亦棂转了转眼珠说:
“嫂子,哪来这样的规矩?自古以来,给人做媳妇,就是要侍候公婆的,哪有公婆用餐,媳妇在自己房中躲清闲的道理?说出去不让人笑话死?”
沈七七柳眉微微一皱:
“会被人笑话?”
陆亦棂见她被自己唬住,得意道:
“那是自然!”
沈七七一脸不解道:
“可我自嫁入陆府以来,从未见婆母去老太太房中侍奉餐食啊。”
她口中的老太太,是陆亦寻的祖母。
陆家老爷贪酒好色,但唯母命是从,此生唯一一次忤逆老母,就是执意要娶平民出身,但容貌过人的陆夫人。
因此老太太一辈子都视陆夫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年轻时没少折磨陆夫人,后来年事渐高,中风瘫痪在床,失了精神兴趣,开始吃斋念佛。
执掌中匮的大权,这才终于落到陆夫人手中,自此只要老爷不问,她就一步也不愿再踏入老太太房门。
一句话即出,陆亦棂被噎的一滞。
陆夫人那张美丽的面孔顿时涨成红色,一手捂心口,仿佛气得心疾发作,一手抖索着指着沈七七:
“沈七七你这是何意?你是想说不敬公婆的人是我吗?”
陆亦寻忙上去扶了母亲,百般安抚解释,又对沈七七皱眉怒视,示意她快来赔礼认错。
若是以往的沈七七,见到这种场景,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无论自己是否做错,都会赶紧上前,再三认错道歉,甚至有时,还要被陆夫人罚去祠堂跪上一日才罢休。
而此时的沈七七,只是端然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们表演。
等他们终于演累了,安静下来,她才轻柔开口:
“儿媳并无此意,婆母倒是多心了。我只是说我入府以来,亲眼所见罢了。一家有一家的规矩,我入得陆府,不向婆母学规矩做人,还向谁来学呢?总不能说,这种种规矩,都是单给我一人定的吧?”
旁边副指挥使忍不住笑出声,心内恨不能给沈七七鼓鼓掌。
反击得漂亮!
旁边那几个看热闹的官差,也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笑的,有摇头的。
合着你自己并不去伺候婆母,却要求儿媳天天在跟前侍奉,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陆亦寻混迹官场,岂能看不出这点脸色,知道母亲已经落人话柄,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因此也不再强令沈七七道歉,反而转头劝陆夫人:
“母亲,七七她是要打理铺子,并未为自己贪图享乐,我陆府并不是那等刻薄认死理的人家;再者说,若说孝敬,本就论心不论迹,要我看,就依七七所说吧。”
陆夫人向来在沈七七面前说一不二,然而此次沈七七回来,却几次三番在她面前碰壁。
现在,竟连自己儿子都在替她说话。
陆夫人凄然一笑:
“我如今还能有什么说道,谁还听我的?自然是你们怎么定,便怎么做罢了。”
说完袖子一甩,扭头走了。
段姨母和陆亦棂见此番也实在讨不到什么便宜,跟在后面也走了。
陆亦寻送走官差,与沈七七道了辛苦,便忙忙过去哄他母亲去了。
芳草院重归宁静。
沈七七三人锁了西厢房,回到正房,关上门来,都一脸雀跃。
几日来,像是风水突然逆转,沈七七连连获胜,几人振奋不已。
三人喝着茶,你一言我一语,评说着着刚才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小雀兴高采烈,撇着嘴捂着胸口学陆夫人说话:
“我如今还能有什么说道,谁还听我的?自然是你们怎么定,便怎么做罢了。”
闭上眼睛,竟仿佛陆夫人本人正在这里说话一般。
三人都哈哈大笑。
突然,墨玉顿了一瞬,对她二人示意继续说话,自己悄然走至窗边,猛地推开一扇支摘窗。
窗外正立了一个穿红衣的丫鬟,登时吓了一跳,瞬间从窗边退了两步。
墨玉喝问:“春香,你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
那叫春香的丫鬟一脸尴尬,强笑道:
“本是来问问少奶奶,还要些热水不要,走到这里,隐约听到少奶奶在里面说话,一时不敢打扰,少奶奶勿怪。”
沈七七看了看她,倒没说什么别的,只说不要水,挥手让她走了。
墨玉看她走远,才将支摘窗重新下好。
小雀凑到沈七七旁边道:
“哼,什么要不要水啊!她就是在偷听!”
墨玉也走了过来,对沈七七说:
“从前伺候夫人的。”
沈七七点点头,心下了然,对墨玉说:
“院中不需要人多,只需要忠心,这两日你留心观察着,哪些有嫌疑的,列个单子给我。”
又对小雀嘱咐:
“小雀,你会口技的事,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展示。”
小雀抓抓头,乖乖回答:
“哦,知道啦。”
转眼已到第二日上午。
沈七七妆扮一新,带着墨玉、小雀,坦然大方地出了陆府大门。
她并未去自己那三间铺子,而且先去了沈家名下的其他铺子,找了几位为在沈家干了一辈子,极有经验又忠诚的老掌柜,恳请他们先去自己铺中,帮忙打理清点自己店铺的真实经营情况。
既是东家女儿,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几位老掌柜毫无异议,立刻答应下来,只将手中的活交代清楚,过两日就能去铺中帮忙。
找好了帮手,虽离午时还早,但沈七七怕耽误与乐清雪的相约,宁可早早提前过去,等乐清雪赴约。
三人在天香楼高层雅间品茗,几次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忙出去迎接,却都不是。
正午已过,又听到有人上得三楼来,想必这次一定是了,便兴冲冲迎了出去。
一看见来人,沈七七赫然顿住了脚步,一时有些意想不到。
来人竟是陆亦寻!
二人勘勘打了个正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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