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正在上药的手也微微一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返回现代……这个曾经支撑她度过无数绝望时刻的终极目标,此刻听来,竟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怅惘和茫然。
待云岫帮谢策重新包扎好伤口,已是月上中天。
云岫独自回到自己的营帐,躺下后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闭上眼,白日战场的惨烈景象便如潮水般涌来——传令兵失去血色的脸庞,少年士兵二狗子涣散空洞的眼神,还有漫山遍野残缺不全的尸骸……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好像依旧仍萦绕在鼻尖。
“娘……我疼……我疼啊……”
梦中,二狗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救我……求你……救救我……”
云岫猛地惊醒,冷汗已浸透中衣。
营帐外风声呜咽,如同无数阵亡将士冤魂的哀泣。
她被吓得蜷缩在床角,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与孤寂。
最终,云岫咬了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谢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窗棂轻轻一响。多日的训练让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清醒,右手已经摸向了枕下的短刀。
黑暗中,一个身影利落地翻窗而入,动作轻巧。
“谁?!”
谢策低喝一声,正要起身制敌,却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
云岫压低了声音:“别喊!是我!”
谢策瞪大眼睛,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这才松了口气。他拉下云岫的手,哭笑不得地低声道:“我的姐,你这是要当采花贼还是做刺客?”
云岫的脸一下子红了,好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她支支吾吾,大脑飞速运转找着借口:“那个……我、我帐子里有老鼠!特别大!吵得我根本睡不着!”
“老鼠?”谢策挑挑眉,“咱们这营地干净得连耗子药都省了,而且……上次你不是说只要看见一只蟑螂,就要让全军搞大扫除吗?”
“……就是有!超大一只!而且……而且我打地铺睡就行!我绝对不打扰你!我睡觉特别安静,不打呼不磨牙……更不会梦游抢你被子!”云岫梗着脖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
谢策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忽然明白了她并非怕什么老鼠,估计是被白日的惨状惊了魂,一个人呆着害怕。
他心里一软,往床里侧挪了挪,空出大半位置,拍了拍:“上来吧,地上又潮又冷,着了凉更麻烦。”
“不行!你还有伤……”云岫急忙拒绝。
“这点伤不碍事。”谢策不由分说,伸长手臂将她轻轻拉上床榻,“你要是病倒了,谁帮我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军务文书?”
云岫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侧躺下。
床榻狭窄,两人几乎是肩并肩贴着。她能清晰地闻到谢策身上金疮药的清苦气味,混合着皂角洗净后淡淡的草木香,对方的气息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今天……今天这一仗,真是……”云岫轻声开口,试图用谈话分散注意力,驱散脑海中那些血腥画面。
“嗯?”谢策望着漆黑的帐顶,“王队正带人顶住侧翼的时候,我这边差点就崩了。还有那些床弩,射得真特么准啊……要不是他们压制了对岸,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从天崩地裂的战事,渐渐飘向了遥不可及的未来。
“等回去以后,我打算开个武术馆,”谢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向往,“感觉自己现在打架……不是,是作战经验,越来越丰富了。”
“你少来!”云岫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
回去……那个熟悉的现代世界,此刻感觉竟如此渺茫。
他们真的能安然走到那一天吗?
谢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云岫情绪的低落,侧过身,在黑暗中面对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别想那么多,有我在。我答应过要带你回家,就一定能做到。”
云岫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弛下来。
不知不觉间,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中,云岫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这是自大战结束后,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深沉。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帐外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亲兵在帐外高声通报:“谢参军可醒了?吴帅前来探视伤情!”
谢策一个激灵坐起身,睡意瞬间驱散大半,他刚套上外袍,就听见帐帘被“唰”地一声掀开,吴帅带着几名将领大步走入。
“伤势如何?军医可来看……”吴帅话问到一半,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床铺,声音戛然而止。
那床榻上,似乎……不止一个人?
谢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挡在床前,身体绷得笔直:“末将参见吴帅!”
吴帅疑惑地看了看神色慌张的谢策,又看了看床上那明显鼓起的一团被褥,下意识地就朝床边走去,似乎想坐下细问:“你这是……”
“不可!”谢策几乎是扑过去拦住,急中生智,脱口而出,“那个……床上……有死老鼠!对!刚打死的!血糊糊的,又脏又臭,怕污了帅司您的眼!”
吴帅闻言一怔,正想唤亲兵进来清理,那团被褥却不适时宜地动了动,里面传出一个带着浓重睡意、软糯含糊的嘟囔声:
“谢策……天还没亮呢……你吵什么呀……”
谢策:“!!!”
空气瞬间凝固。
吴帅:“……”
谢策:“……”
云岫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掀开被子一角,正好对上吴帅那双写满震惊与探究的眸子。
“吴、吴帅?”云岫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清醒,急忙把被子往身上裹,“我、我是来帮谢参军抄录战报的!昨天抄到半夜,趴在桌上太硬,他让我……让我躺会儿暖床!”
谢策赶紧接话:“对对对!她手写累了了,我让她暖会儿被窝再抄!”
“哦?”吴帅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是说刚打死一只老鼠吗?”
谢策:“……”他忽然很想扇自己两巴掌。
吴帅捋着胡须,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面红耳赤的云岫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谢策之间来回扫视。
忽然,他嘴角缓缓向上扯开,发出一阵爽朗却让两人头皮发麻的大笑:“原来如此!倒是本帅来得不巧了。不过嘛……”吴帅故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促狭的光,“你们这床榻着实窄小了些,下次本帅让军需处给你们换个宽绰的——也省得半夜里为了抢一床被子,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哈哈哈!”
云岫:“……”
谢策:“……”
待吴帅一行人离开,营帐里陷入一片死寂。
云岫一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尚带余温的被子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完了完了,这下丢脸丢到大宋了……”
谢策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怕什么,反正……”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岫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床上弹起,鞋都顾不上穿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跳下床,头也不回地朝帐外冲去,只留下一句带着羞愤的尾音飘在空气中:
“我、我回去整理文书了!”
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谢策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耳朵,低声把话说完:“唉,反正……我早就想让大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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