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亶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沙吒忠义哪有什么见教,不过是看洛北这位新任的县令不顺眼,要治一治他罢了:
“沙吒将军不了解明府的为人,和你有些误会。所以派我来请。我这就向沙吒将军回报,明府暂且休息,等我消息再去拜见他不迟。”
洛北摆了摆手:“无妨,我正好有些事情要与沙吒将军商议,与你同去吧。”
沙吒忠义早就想好了,等洛北一来,就要把洛北晾在军营外面站个半日,让他吃一吃新兵的苦,好叫这位新任的县官见识见识他的威力。
但哥舒亶出面求情,又说洛北就是昔日郭元振麾下那个“孤骑出玉门”的洛将军,沙吒忠义才改口,叫洛北即刻入营觐见。
营帐中将领齐聚,各个身着盔甲,刀剑生辉,一脸肃杀。洛北走入帐中的时候,沙吒忠义正在处置一个犯罪的将士。
他双目有如喷火一般地怒视着跪倒在地的犯人:“军情如火!这样大的事情你竟敢隐瞒不报,眼中还有我这个大帅吗?!来人,将此人拖出帐外,军法从事!”
犯人已被拷打过,浑身是伤,被两个军士架着如死狗一般拖出了帐外。洛北目光在他身上一过,又抬头看向了端坐帐中的沙吒忠义。
这位百济族名将已经年过半百,头发白得有如霜雪,胡子倒还有一半是黑的,影绰绰地挂在他的下颌上,遮住了他厚重的双下巴,昔年让契丹人闻风丧胆的双手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轻微地颤抖着:
“事发突然,没有惊扰到你吧?”
洛北轻轻一笑:“沙吒将军言重了。将军治军严明,乃我鸣沙百姓之幸。”
这句恭维让沙吒忠义脸色稍霁,他一扯唇角:“听说你在朝中还有些名声,是犯了错被贬到鸣沙来的,犯了什么错?总不能是勾搭了哪位高官的老婆吧?”
他话音一落,营帐里顿时升腾起一片粗野的欢笑声。女皇当政这些年,朝中云集了一批依附女皇男宠张氏兄弟的宠臣,这些人容貌出众,以文辞为名,却没有多少真才实学,沙吒忠义见他年少,又容貌出众,故而刻意拿这样说桃色消息来调笑。
洛北厌恶他们以此为乐,面上却没有表露,只看着沙吒忠义道:“下官确实是被贬到鸣沙来的,至于罪名嘛,不说也罢。”
“洛明府不要害怕。”便有副将帮腔起来,“消息便在帐中传播,出得你口,入得我等耳中,绝不会泄露出去的。”
洛北佯作为难:“下官只怕说出来,对诸位不利。”
在场的将领们更是来了兴致,一个个只道:“我们只听说因言获罪,没听过因为听了几句话就获罪的。你但说无妨。”
沙吒忠义也道:“洛明府,如今你我身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担心什么朝中的酷吏和网罗?你放心,我这儿有数万大军,不会叫你有事的!”
洛北点了点头:“既然将军这么说,下官就放心了。下官被贬谪到此地的罪名很简单,只有几个字。”
他一字一顿地道:“谋刺武三思!”
这几个字一出,帐中顿时一片寂静,几个起哄的副将都低下头去,深恨自己长了耳朵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沙吒忠义倒来了兴致,他又把洛北上下打量一番,但见他身形修长,容貌俊秀,神情温和如杨柳拂风,怎么也无法把他和以命相搏的刺客杀手对照起来:“洛明府这话当真?我怎么不敢相信——”
他话音一落,已将手边一把长枪抓在手中,挺身向洛北刺来。洛北不防他突然出手,只得偏头一避,背身抽出唐刀,架开沙吒忠义的枪杆:“沙吒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沙吒忠义手持长枪,哈哈大笑:“洛明府,倘若你能接我三招不败。我便认了你今日所说都是真的,否则,你在我中军帐还敢巧言欺诈,我便要以军法论处!”
哥舒亶在一边神色一变,正要说情。
洛北却已点了点头:“好。”他将身上的锦袍官服脱下叠到一边,露出居家穿的窄袖圆领,将刀向沙吒忠义一横:“请将军赐教。”
沙吒忠义见他豪气坦荡,点了点头,手中长枪已一递一送,直取洛北面门。洛北不慌不忙,拔身旋转半圈,衣袖横扫,反手一格,“铛”正架在沙吒忠义劈过来的枪头上。
沙吒忠义虎口巨震,想要收枪又挣脱不开,干脆手腕一抖,枪尖横扫过刀刃,拉出火光四射,又反手一挥,横击洛北腰侧。
洛北见状,当即横身向侧一避,一腿上踢,一手下落,一个“燕回昭阳”,避开他这一枪。他伸手一拍地面,借力翻了个身,人已经到了沙吒忠义近前。
以长枪对短刀,最怕的就是短刀一方近身缠斗,沙吒忠义久在沙场,也深谙此道,见状不免面容一紧,忙将枪回撤,左挥右扫,洛北正手一挡,手中半挽个刀花划过他胸前,又反手一格。
只听得“咣当”一声,沙吒忠义手中长枪坠地,他立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依旧是一派严肃,忽而秋风吹拂,他胸前的衣襟飘然而起,也落在了地上。
若不是洛北手下留情,如今便是沙吒忠义胸前的鲜血喷涌而出了。
在场众将勃然变色,各个亮出兵刃。哥舒亶暗叫了声不好,也要去摸自己的刀柄,手腕却被洛北牢牢抓住,不让他动作。
洛北反手持刀,神情自若,衣襟随风飞舞,立在一端看着沙吒忠义。
沙吒忠义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手指了指哥舒亶,道:“这小子和我说你就是当年三箭救下阿史那斛瑟罗的那个将军,还说他在你手下没能走过几招——我一开始还不信,如今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他这样一笑,帐中气氛也如冰雪消融般活跃起来,刀刃和枪尖都被收了起来,各个将领无不捧腹大笑起来。
刚刚那凑趣的副将又开了口:“不怪大总管小看了洛明府,谁知道洛明府这副俊雅清贵模样,还能是身手绝佳的高手呢?”
“就是,我还听说洛明府到了鸣沙第一件事,就是诛杀了鸣沙河中为非作歹的恶鱼。”另外一位副将也笑道,“可见洛明府不仅身手了得,还精通骑射啊……”
帐中吹吹捧捧的声音响成一片,洛北收刀回鞘,面容也露出三分笑意:“沙吒将军……”
沙吒忠义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自我从长安来了鸣沙,再也没有和人这般畅快淋漓地打过一场了!”
他走下中军帐,已如多年老友那般把手臂搭在了洛北肩上,又招呼左右:“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拿酒来!”
哥舒亶长出一口气:“我这就去拿!”
洛北暗自在心底摇了摇头,他现在算是知道哥舒亶这数年不改的直率冲动是从何而来了。
酒坛端到中军帐中,沙吒忠义率先开了一坛,往洛北碗中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洛明府,我与你一见如故,见你人才出众,是真心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来,将酒干了!”
洛北微微一笑,与他将酒碗一撞:“承蒙将军看得起我,我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将碗中之酒喝了个干净。
“洛明府豪气!要我说,姚相公可是大错特错,放着你这么一个大才不在军中任职,非要把你弄到长安去当什么职方司郎中。无趣,无趣!”沙吒忠义说罢,又要往洛北碗中倒酒。
洛北忙伸手止住他的动作:“沙吒将军,下官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要事?”沙吒忠义微微皱眉,像是有几分不悦,“是平流民的事,还是买田地的事啊?我虽然是灵武道大总管,但并不直接管理地方行政,这样的事情,你应当去灵州找李贞啊。”
洛北已从沙吒忠义的话语中听出他几分不悦,只得拱手道:“我前来鸣沙赴任之前,已在灵州拜会了慎交兄。开田也好,安置流民也好,都向他禀报过。但我今日要说的这件事,非你沙吒将军出手相助不可。”
沙吒忠义来了几分兴致:“哦?你说来听听?”
“下官想问将军借精军二百,随我起赃!”
“起赃”二字常与金银财宝连缀在一起,在场的不少将领纷纷投来目光,洛北仿佛浑然不觉,只看着沙吒忠义。
沙吒忠义自然也来了兴致:“哦?什么?有多少钱?”
洛北道:“沙吒将军可听闻前任赵县令突然被杀的案子?”
沙吒忠义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查案的御史到鸣沙时,还到军中和我喝过茶。”
“下官到鸣沙之初,确为此案所累,不敢来拜见沙吒将军。”洛北笑道,“但此案如今已经告破,凶手不是别人,正是赵县令自己。”
他删繁就简地说了一番赵县令如何贪赃枉法,敛财无数,把鸣沙县的府库当成自己的私库,而后此事被顾县丞发现。赵县令便临时起意,设局杀了顾县丞,让顾县丞换上自己的衣服,找来野兽,造假了一个“赵县令遭到野兽袭击,尸骨无存”的现场。
“而他则扮作‘顾县丞’模样,潜藏在县衙之中,待我这个继任县令也未能识破这个阴谋,便可以带着鸣沙府库中的金银财宝远走高飞。”
这一番离奇谜案听得人人入迷,几个将领连酒都不喝了,只看着洛北这边。
洛北也不在意:“但我识破了他的阴谋,将这危险凶犯扣押起来,严加拷打之下,让他吐出了实话,他说有一半金银财宝在鸣沙附近的一个机密地点,还有一半则被人藏起来了,不知所踪。”
沙吒忠义恍然大悟:“竟是这样,你问我借人,是要去那鸣沙附近的机密地点起赃?”
“不错不错。”洛北笑道,主动往自己碗中倒了一碗酒:“将军,有了这笔府库资财,下官也好置办些东西,前来慰劳慰劳将士们呐。”
沙吒忠义哪还用他讲得这么直白:“洛明府,我不是说了么,我是真心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不就是二百精兵吗,借你!叫哥舒亶领人和你一道去。”
洛北脸上笑容不变:“今日还不是时候,我只想请将军应允我这句话,以及……勒令鸣沙所有赤水军官兵,自今日起不准随意出入军营!”
沙吒忠义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洛明府,你怀疑我这军营成了贼窝?”
1.沙吒忠义确为归附的百济族名将,在征战契丹叛乱时立下战功。
郭元振&姚崇:??什么叫我们不会用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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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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