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却很平静,仿佛应付这种问题已经驾轻就熟:“来拿东西。”
女人仍在警惕地盯着他。
江子鲤站在夏景侧后,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拿死寂来形容都不为过的眼睛,仿佛被风遗忘的阴沉密林,莫说蝉鸣鸟叫,连偶然擦擦而动的树叶都是无声的。
灰白,陌生,恐怖。
下一秒,女人的声音响起,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你是谁?干嘛来我家拿东西?”
她不认得夏景。
江子鲤忽然想起姥姥曾经说的,夏景的妈妈精神好的时候不认他,精神不好,就管不了他。
原来这就是夏景的母亲,他的妈妈有精神病。
夏景背对着江子鲤,听语气似是没什么变化:“我是夏景。”
女人呆了一下,看起来像在思索。
但夏景知道,她的脑子是空的,很多人觉得精神病人的思维无法理解,并把这归结于他们脑内想法的矛盾混乱,其实并不止。
还有空白。
他们常常在做事时,突然一瞬间处于一种完全空茫的状态,这时潜意识会带动行为,才会让他们做出某些异于常人的事。
过了好一会,女人才喃喃的:“哦,你们进来吧,欢迎,不对,我不是,我是想说,请进。”
她慢吞吞地挪开,往屋里走去。
江子鲤跟在夏景身后进了房子,目光很规矩地没有乱看,但仍不小心扫到了一点。
屋内陈设很乱,很多东西都摆的乱七八糟,桌上还有一个吃了一半却被打翻的饭盒,看起来还很新鲜。
他有些惊奇,在夏景后脚进了他的卧室。
夏景的卧室很整洁,似乎女人从不会走进这间房子,有些地方落了灰,是长久没有人气的摆设。
江子鲤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你妈妈平时有人照顾吗?”
夏景三天两头去江子鲤家住,并不常回这边,但看起来,这里虽乱,但大体还算井井有条,甚至有新鲜的饭菜。
这应该不是夏景妈妈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夏景“嗯”了一声:“有阿姨每天送饭和药,照顾她。”
江子鲤想通了,原来门口牛奶箱里的钱不是给神志不太清楚的女人留的,而是请阿姨的工资。
“她……”夏景打开床边的柜子,顿了顿,“她不能和人在一个空间待的太久,容易……”
江子鲤立刻说:“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也没事。”
夏景垂下眼:“嗯。”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夏景翻找着他要拿的东西,江子鲤坐在了狭小房间的床上。
门口时不时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景妈妈好几次路过房间,想赶他们走,但忍耐着。
她记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和她说,别做让人害怕的事,再忍耐一会,一会就好了。
江子鲤摸着冰凉的床杆,不敢往卧室门口看,怕刺激到她,只好把不安的目光落在别处。
然后他注意到,夏景的书桌上有一张倒扣的相框。
他伸手把相框扶起来,却发现里面并没有相片,木质的支撑杆有点坏了,撑不住立起的相框。
江子鲤只好重新把相框扣回去,收回手时,视线却一顿。
相框背后用黑笔写了几个字,因为支撑杆的遮挡,只能看见几个字,是一串日期:“10月29日”。
今天?
他拉开支撑杆。这段字迹因为年代太久,时间太长,写下它的人也没有用入木三分的力气,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祝贺我们夏景小朋友周岁生日快乐!10月29日留。
今天是夏景的生日?!
身后传来“嗒”一声响,江子鲤回头,夏景已经拿了需要的东西,抬头说:“走吧。”
江子鲤胡乱应了一声,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相框上,大拇指无意识地扣在食指上,关节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轻响。
夏景那么小遭遇家庭变故,大概从没过过几次正经生日,估计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们向沙发上有些呆愣的女人打了招呼,然后出了这片棚户区。
江子鲤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才行。
只是生日这个事情要你情我愿才能过得起来,江子鲤想让他感受到这热闹,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因为“缺爱”“可怜”才需要这份热闹。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因为这节课要进行排球训练,他们被老师带到了体育馆。
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的,老师叫了几个人去一楼器材室借排球。
焦候搂着江子鲤自告奋勇下去了,他今天心情估计不错,一边下楼梯一边在江子鲤耳朵旁哼着首儿歌。
“快乐的一只小青蛙……”
“哩哩哩哩哩leap frog……”
他正青春换音期,嗓音粗嘎,哼起歌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程度,硬是打断了江子鲤的沉思。
江子鲤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焦候见状停下歌喉,露出星星眼:“好听嘛?”
江子鲤直言:“好难听。”
焦候被他的诚实伤透了心,虚弱地推开器材室的门,虚弱地填表,好一会才缓过来:“我不能问你的意见,你不会哄我,下次我要给夏景唱。”
江子鲤:“他会哄你?”
“不会,”焦候摇了摇手指,“但他能听完我一整首歌不吭声!”
江子鲤心说那他还挺不挑。
说着,焦候问:“栗子,你唱歌咋样?”
江子鲤以前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钢琴和架子鼓,但唱歌不行,他看得懂谱子,但唱出来杀伤力可能比焦候还大:“我更难听。”
焦候从短短一句话里得到了安慰,于是又活力满满地开始数排球了。
体育课后,江子鲤和夏景一起把最后几颗排球送回器材室,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夏景!”
他回头,见焦候站在体育馆门口冲他挥手:“走走走,今天温小银自己做了三明治请咱们吃,在篮球场!”
刘佳峰闻言,准备回教室学习的心思立刻一丢,问:“三明治?她亲手做的?”
“可不咋的!”焦候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的牙龈都露出来了。
他们欢呼着直奔体育馆后去,这边就是之前夏景在尖刀连训练的篮球场,栽满了高大的银杏树。
这边离得远,还偏僻,平时学生们不爱来这边打球,但却是少年少女们青春懵懂的“恋爱圣地”。
只不过现在天还亮着,老师又抓的严,对于小鸳鸯们来说白天私密性不如晚上。
因此这里现在没有其他人。
温小银做的不算多,但正好够和她关系好的所有人都尝一份。她虽然长得很御姐,但笑起来脸总是红扑扑的:“呐,不知道好不好吃,你们替我试试毒。”
刘佳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好吃,你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我们做这个?”
“昨天妈妈做了,我向她学了下。”温小银圆圆的小胖脸上露出一点笑。
刘佳峰当场变身点赞狂魔:“绝了!简直绝了!!!”
“你会做三明治,栗子会玩乐器,”焦候啃着啃着,啃出了一点心酸,“原来你们都深藏不露,就我是个废物。”
“乐器?”温小银旁边坐着一个女生,是上次他们喝酒时也一起的那个,听到这话,出声问,“江子鲤,你会什么呀?”
江子鲤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只说:“也没啥特别,拿不出手的。”
“这样啊。”女生失望地垂下头。
一旁安静吃东西的方立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说起这个,前两天我在器材室见过一个拇指琴。”
江子鲤心里突然一动。
他顿了顿,转变了口风:“其实我水平也还成,你们没见过我弹琴吧?要不……我去把这琴借了,给你们来一段?”
大家顿时打了鸡血似的开始起哄架秧子,江子鲤跑回体育馆,和焦候一起从器材室角落缝里抓出来那个拇指琴。
已经很旧了,但他拨了下,音色居然还行。
焦候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还能用!”
江子鲤有点庆幸,又有点激动,他认真地调了音,重新回到篮球场,大家围坐成一圈乖乖等着。
他盘腿坐下,咽了口唾沫:“我先试试,手感已经有点生疏了,别怪我弹的难听。”
温小银很兴奋,大声说:“没事,一会谁说我揍谁!”
刘佳峰震惊看过去:“你要为了别的男人揍我嘛!”
江子鲤笑出声,他吹了下拇指琴上的细小灰尘,闲散地坐了。
反正某人不挑,什么歌都听的下去。
秋风带着金黄色的银杏叶大片大片往下飞,落了慢慢一地,江子鲤在这风里,弹出了第一个音符。
是一首大家都很熟悉却叫不出来名字的曲子。
焦候听着听着,低声问:“好熟悉的音乐,叫什么来着?”
没人给他回答,即使是同样会弹拇指琴的方立钰,也一时说不出来。
“Take my hand。”
大家齐齐回头,脸上表情满身震惊。
夏景一时沐浴在众人目光里,愣了一下:“怎么?”
“没……”焦候说,“你居然一下就能说出这个名字,有点不可思议,不知道为啥,感觉你不像这种会有文艺情调的男生。”
夏景把脸又冻回去,不肯出声了。
一首曲子弹完,江子鲤松了口气,还有点虚,他是真的很久没碰过这些了。
“怎么样?”
他问的是所有人,眼睛看的却是夏景。
“仙乐!”这是焦候。
“太牛了!”这是刘佳峰。
“比我厉害多了。”这是笑眯眯的方立钰。
“意犹未尽。”这是温小银和她朋友。
江子鲤孔雀开屏一般颇为嘚瑟地接受了这些夸奖,但迟迟听不到某人的声音。
回教室的时候,他歪着身子打量夏景的脸色,问:“我弹的曲子,夏老师有什么评价?”
“很好听。”夏老师说。
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过了好一会,他才又说:“为什么选这首曲子?”
“嗯?”江子鲤想了想,“因为这首歌在你手机上出现很频繁,我见过好多次。”
上课铃声响起,男生女生们你拉我拽地往教室跑,江子鲤脚下却走的慢了一点。
“我嘛,弹这个就是想……”
他想说祝夏景生日快乐,但一个“祝”字出口,却迟疑了一下。
这样会不会有点自作主张了。
江子鲤张开口,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地转了个弯:“想祝你今天快乐,也希望你每天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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