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纪加起来还没苹果大的少年玩似的做了顿年夜饭,不算精致,也没满汉全席那么浪费,但勉强能吃。
八点整,他俩一人一条毛毯窝在沙发上,又从冰箱里翻出一大瓶冰可乐,准时等新年联欢晚会开始。
不过没人看——大概现在过年也没多少人真的仔细看电视了,他们解决手机上的社交已经忙不开,何况里面还有红包抢。
江子鲤大喇喇靠着夏景的肩膀,长腿搭在电暖气片上,两只手抬着打游戏,死一次往嘴里丢一颗坚果,还要时不时张嘴接夏景递过来的橘子瓣。
喂到第六瓣还是第七瓣的时候,一把游戏终于结束,江子鲤把一个哈欠咽进肚子里,翻身视线向下瞥,咕哝道:“到哪了?”
夏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到魔术了。”
江子鲤从地上捞到东西,直起身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句什么,好笑地一把扑过去:“我说的是遥控器到哪了——电视声音太小,没气氛。”
夏景眨了下眼,江子鲤笑的不行:“你怎么这么好玩啊夏小同学。”
他膝盖暖烘烘地抵着暖气片,一手把春晚的声音调高了些,一手趁人不注意,飞快偷袭去挠人痒痒。
可惜他这一招已经在千百次尝试中不管用了,夏小同学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小同学,早练成手比脑子还快的反应速度,在他爪子伸过去前,就一把扣住,同时进行反击!
江子鲤爱挠人,自己却一点都不经挠,稍微一碰就敏感的不得了,眼尾都红了,终于求饶道:“我错了我我错了哈哈哈哈,好心人,饶了我吧……”
他都神志不清到开始胡言乱语了。夏景的手被摁在他身下,江子鲤能感觉到他手背上凸出的骨骼,隔着薄薄衣料卡着自己的腰心。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贺词声中,他听见夏景轻哼了声:“还敢不敢了?”
热息落在耳畔,江子鲤连声:“不敢了不敢了。”
夏景呵了一声,双眸微阖,嗓音慢吞吞的:“自作自受。”
他松开桎梏坐起身,江子鲤乱着一脑袋卷毛爬起来平复呼吸。
时钟还没走过一格,不停震动的手机接进来一个电话,江子鲤接起来,屏幕按在耳边时,忽然看了一眼夏景。
夏景不解地看回去。
突然间,江子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起来,把夏景的头发也理乱了,手收回之前,指腹若有似无地触了一下他的唇,然后无声大笑着跑到门边,开始穿衣服。
夏景差点没被他推个仰倒,炸着毛背靠在沙发上,还没算账,回头见他穿鞋先愣了下:“你去哪?”
江子鲤指了指手机,用口型示意:有事。
他今天晚上电话基本没断过,基本上是来自他家里的,夏景当时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江子鲤和他妈说用不着所有人都来北城过年。
所以他家人来了么?
从那个男人走后一直飘在空中的情绪猛地落下来,砸得夏景心腹有些沉,今晚吃撑的饭消化不良,开始绕着胃口打转。
但面上,他还是八风不动地点了点头,说:“好,等你回来。”
江子鲤冲他眨眨眼,开门一溜烟跑了。
夏景独自一人坐在原地,刚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沙发登时空了,他难耐地蜷了下手指,尽量把注意力挪到晚会一句一个包袱的小品上。
没过一会,他就要看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眼看时间接近零点,今年最后一个节目也进入尾声,门口还是没有动静。
人去哪了?
夏景有心想让时间过的快点,让某人下一次眨眼前就回来,又心焦地希望时间慢一些,等等另一个人回来一起跨年。
焦灼间,突然,窗户被砰砰砰敲了两声。
夏景扭过头,皱了下眉,目光看向窗帘后模糊不清的影子。
明明分期还的债务还没到下一次交钱的时间,怎么这个时候来找麻烦?
他站起来,脚步一动,满心的不爽都化成实质,眼看背后就要升起黑烟了,大步走过去,猛地扯开窗帘——
谁知映入眼帘的不是狰狞可怖的讨债者,而是一张笑得很开心的脸。
江子鲤裹着厚厚的围巾,吐息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干净帅气的脸,倒是把那眼里的光衬得更亮了。
玻璃是他们今天刚刚擦过的,窗外结了一层蒙蒙的水雾,少年拆下一只手套,朝他挥了挥。
然后在窗户上一字一句写道:
来、看、烟、花
来看烟花。
他的出现打破了窗外的梦魇,刹那间,好像那些不愉快的、不幸福的记忆都如浮灰自这四个字之间溜走了,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来自一个人。
那个人不满十八岁,那个人喜欢冰水和甜品,那个人曾说以后每年都要请夏景看烟花。
窗外的字还没重新被霜覆盖,夏景已经转身出门了,他甚至差点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内衬塞了一半在裤腰里,另一半掉了出来。
江子鲤看见,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行为艺术……算了,放你身上还怪有一种不羁的帅气,就这么着吧。”
夏景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他眼神里的东西很复杂,微凉的目光克制地从江子鲤身上撕下来,问:“烟花呢?”
江子鲤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从背后拿出一捆仙女棒。
“我问了,北城这边管的实在太严,好多买都买不到,就这个。”他说。
大概这烟花实际效果实在有点寒酸,他也不好意思了。大少爷请人从来没这么磕碜过,偏头盯着侧面:“别看这玩意儿小,买来还费了我不少事,唔,对了……那什么,我不会摁打火机,以前被火燎到过,你……”
他话还没说完,夏景突然上前一步,紧紧连人带烟花一起抱在了怀里。
屋内电视屏幕亮堂一片,北城虽然烟花管制严,但家家户户都挂了彩灯和灯笼,一瞬间,全城都像提前说好一样,齐齐亮了起来。
零点了。
夏景的侧脸映在这光中,纤长的睫毛上像坠着彩色的光,江子鲤剩下的句子都被迫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的过年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喜欢的作者会新加一个番外,意味着推杯换盏间厚厚的红包,意味着每年相似的新春特别节目,意味着Q.Q换装,意味着微博头条……
已经不意味着什么了。
夏景的手掌覆在江子鲤的肩上,隔着厚厚的衣服,心跳却好像有那么几秒同频了。他想,原来还是有意义的。
不知过了多久,夏景才松开他,江子鲤晃了晃仙女棒,认真地看着他:“你这样,我要以为你哭了的。”
夏景却说:“谢谢你。”
“嗯?”江子鲤贱兮兮地又问了一次,“没哭吗?”
“没有,”夏景神色如常,伸出手说,“打火机给我。”
他们并肩站着点完了所有烟花,室外的温度太冷,两个人却都是热的。
江子鲤心想,要是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大年初二,年味还没散,他们就提前返校去补考了。
监考老师只有一个靖哥哥——也是他打电话通知的。靖哥哥一生专注教育事业,没结婚没孩子,是个至今单身的黄金中老年男子,逢年过节回家就要被唠叨一通,也被嘚啵烦了,巴不得早点开学来学校嘚啵学生。
估计他被家里折磨得精神失常了,虽然知道这两个学生肯定不可能作弊,还是把人分的远远的。
江子鲤和夏景一个坐在教室最左列,一个坐教室最右列,中间活像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离开考还有五分钟,靖哥哥在讲台上拆试卷,江子鲤趴在桌子上玩橡皮,却突然听见夏景在遥远的那一边出声:“老师。”
靖哥哥头也不抬地说:“上厕所抓紧去,接水就算了,洒试卷上谁也救不了你。”
“……不是,”夏景说,“我找江子鲤。”
靖哥哥终于看了他一眼,连带着也瞥了下江子鲤,挑眉:“要做什么?”
“借橡皮。”夏景说。
“得,你去吧,反正你俩这成绩也没必要耍小动作。”靖哥哥复又低下头。
江子鲤听见这话的第一时间就掏出来尺子和圆规,在橡皮上猛划,夏景那边椅子响了一声,脚步声朝他走来。
橡皮切到一半,桌上“笃”的一声,江子鲤抬头,见夏景放了一根2B涂卡笔在他手边,然后就要走。
江子鲤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问:“不是借橡皮?”
夏景回头,扫了一眼他手上的半吊子工程,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下:“不是。”
“难不成是专门给我送笔的,”江子鲤嘀咕,“我有啊。”
夏景颇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直到考试铃响,靖哥哥拍手示意他俩回座位,才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江子鲤莫名,低头翻出自己的笔袋,一找,居然还真没有!
他这才想起来,好几天前自己的涂卡笔就丢了,那时候没什么考试,而且他正确率高,用水笔涂了也不需要修改,就一直懒得买新的。
没想到夏景居然记得,他那段时间因为妈妈的病神思不属,竟也能分出心神关注到自己,江子鲤有点受宠若惊。
上午的考试很快过去,他俩做题速度一个赛一个的快,没到时间就提前交卷了,一起出考场时还没打铃。
江子鲤看夏景又走在自己身后,笑着退后几步,一把捞过他的肩:“你怎么知道我涂卡笔丢了?”
夏景很淡定:“之前看见的。”
江子鲤:“那只笔是你常用的吧,你给我了,你用什么?”
夏景偏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我没有错题,黑笔也能涂。”
江子鲤:“……”
这话幻视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原来平时别人听着也这么想抽他吗???
夏景笑了一声。
江子鲤松开他气呼呼走了,夏景依然走在他身旁后半步的距离。
江子鲤自己郁闷了一阵,过会又自己好了,伸手想挎他却勾了个空。
“你怎么总比我走的慢,”他撇撇嘴,随后自己想通了,眼睛一弯,“我知道了,你腿比我短!”
夏景:“谁说的。”
江子鲤:“我说的,怎么着吧?”
他就着这点没心没肺地笑了一路,大有要拿这句话下饭的意思。
夏景没吭声,他自己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落在同一个人身上,并肩时显得异常明显,而某个人敏感又多疑,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所以他总要落后半步,这样有些控制不住的窥探都会变得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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