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话里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江子鲤不是爱瞻前顾后的性格,但他心思天生敏感,想的总比别人多,在话说出口的一秒内,他就把未来苦闷的千难万险在心里想了个遍。
可惜人总会在某一瞬间产生一定要去做些什么的冲动,即使明知道这冲动只是一时的激素碰撞,仍能碰出一种不做会死的罪恶感。
江子鲤把下一句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才抬起眼:“我觉得她说的不对。”
夏景坐在池边,水面折射着落日余晖,一圈一圈照在他眼睛里,分明是温暖的颜色,他看起来却依然是孤寂的。
他问:“为什么不对?”
江子鲤沉默了一阵:“喜欢一个人,怎么能用被辜负这个词呢?”
半秃的树枝在春寒料峭中簌簌晃动,江子鲤心跳很快,他现在像一个饮了酒的人,眼角眉梢都是随性炙热的,如一捧灼灼的火。
或许是本能把一些情绪藏了起来,他半阖着眼,目光紧紧盯着身下的白色瓷砖:“好像有点不太虔诚。”
夏景眸光微微一动:“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江子鲤反问:“你不是也有?”
夏景不说话了,这话题触到了他们之间薄如蝉翼的那根线。他的沉默里隐含着费尽全力的克制,连着血肉筑成一道画地为牢的墙,稍微一松懈,就容易伤筋动骨。
暧昧就像冰可乐瓶身上的霜色,一触就化,见风就长,他们心知肚明。
江子鲤垂着眼:“我没你那么花心,还前一个后一个。长这么大,南城北城两个地方都算上,我就这么认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只不过他很优秀,很受欢迎,我追的很辛苦。”
他牵起嘴角笑了一声:“大概因为是比较难追吧,我从小到大没缺过什么,也没为谁寻死觅活过,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在我眼里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算来算去,就只有他,能好到让我放弃这么多次,还不甘心。”
顿了顿,江子鲤说:“也不是不甘心,就是很喜欢。”
“放不下。”
他声音里带着极轻微的鼻音,在风声中,在远处鼎沸人声里几乎细不可闻,但夏景听到了。
夏景心想,我让他难过了。
指尖又扣住了自己手臂上的疤,夏景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他年少冲动的荷尔蒙是沸腾的,心口却含着一块冰,每做一个动作,那冰就会刺他一下。
他很清醒自己在一步步走向什么,却阻止不了。
江子鲤问:“你有过这种心情吗?”
许久,夏景说:“有。”
“什么时候?”
“很多。”
江子鲤顿了一下,没忍住问:“那你……是怎么调解的?”
这次夏景静了很久,才开口:“没法调解。”
这是无解的。
两个人默契地没再吭声,直到金乌西沉,最后一丝光即将湮灭在西山云海里,好像强迫性地要为今天的一切做个终结。
江子鲤突然伸出胳膊,搭在了夏景放在水池上的手旁边。
指尖相触,他声音很低:“同桌,你在想什么。”
夏景指节曲了一下,瓷白色的池台再怎么捂也是冰凉的,他的温度和夜色融为一体,唯独那个人抵着的指尖是热的。
“我在想,”他垂下眼,“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江子鲤看着他:“你觉得什么是对的?别和我扯什么世俗伦理道德那一套,人人都知道。”
最后一点余晖也散了,小花园的石子路两边依次亮起地灯,暗黄色的光勉强照亮了他们脚下一亩三分地,只有最近的一盏不知道是不是坏了,一点光没漏,把他们拢在阴影里。
夏景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被人时刻注视着,那些目光戳着我脊梁骨让我担起这些,走错一步,就会掉一地的东西,然后失去很多。他们教会我不能松懈,每一步都要像数学公式一样验算许多次,才能不让自己折在半路上。”
他浅色的瞳仁映着极淡的光,好像突然开发出一项能言善辩的新技能,提前透支了六七年的话在现在说出口:“我妈临走前,反复抓着医生请他们转告我,不要走他们的老路,让我在后悔之前,就避免所有的不正确。”
江子鲤怔怔地看着他,从来不知道,苏文茹临死前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充满温情的淳淳嘱托,不是对他十七年来所有亏欠的道歉,而是这样一句话。
他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逼他:“可你……”
夏景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上了他的话:“可我不是他们。”
他嗓音有点哑:“我会走错路,但这是我求之不得的。”
江子鲤的呼吸变得有点乱,夏景抬起眸,重复了一遍:“我不后悔。”
他这一生从来都是为别人负责,永远竭尽所能为别人而活,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另一个人没有回应,他会让这份念想永远被埋藏在青春和高中蒙尘的旧相册里,或许彼时手法稚嫩拙劣,但当日后大家都成了为生计和生活奔波的成年人,看到也只会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吧。
但如果另一个人……
江子鲤眼睫一眨:“当时焦候问你是不是喜欢男生,你是怎么想的?”
夏景:“是。”
江子鲤:“你说的那个在学校的心动对象,我走之前有一个,我回来之后还有一个,是我么?”
夏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已经不再犹豫,放任了最后的临门一脚:“是。”
他注视着江子鲤,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可江子鲤就是突然觉得,自己读懂了自己这位从来冷冰冰的同桌心里在想什么。
“你想亲我,”江子鲤问了最后一句,“是我的错觉么?”
夏景很久没有说话,不知道谁的鞋底卡在了石子路的灯罩上,“咔”一声。
数秒后,他沉沉开口,说了和之前不一样的答案:“不是。”
石子路外传来两个女生嬉笑的声音,他们互相奔跑着好像要往这边走来。江子鲤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骤然到达了一个临界,他猛地站起身,拉着夏景的手就开始往外跑。
他们身上还穿着那件不伦不类的王子“演出服”,稍微一跑动胸前和腰带上的铁链就开始“叮当”作响,像应和着两个人乱了节奏的心跳。
此时学校的人要么在教室里开成年礼晚会,要么在操场上团团坐拉歌,他们像误闯入平行世界的两个npc,在科学楼后杂草丛生的杂物旁亲吻。
江子鲤按住了夏景的手腕,嘴没轻没重地覆上去,仓促间左手摸到了一块不明显的长条浅疤,底下是蓬蓬鼓动的脉搏。
掌心的温度一路向上,江子鲤闭着眼,感觉夏景的手腕抽了出去,片刻,十指缠绕在他的指缝间,紧扣下去,痒痒的。
青涩而渴望的吻落在唇上,夏景的喉结上下微动,鼻息渐渐乱了,呼之欲出的感情像被海潮洗过的沙滩,每一次冲刷都更能看清一点。
呼吸是最不动声色的欲.望。
沸反盈天的人声被隔绝在阴影之外,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夜色下拥吻。
——
双唇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江子鲤抿了下湿润的唇,想说点什么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一动,腰上却传来了一点细微的阻力。
他疑惑地低下头,接着昏暗的月光,才看清自己挂垂的细链勾在了夏景的腰封上,烫金色的带子缠着金属坠子,难舍难分。
一扯,拉出了一条金线。
江子鲤:“……”
夏景靠在墙上,垂目看去,他的神色很平静,大概已经做了最出格的事,他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再有激烈的情绪了。
夏景手指搭在那根线上,没有二次破坏腰带的完整性,指节抵着细线,取下金属坠后把线熟练地塞了回去。
他指骨修长匀称,好看得十分性感,江子鲤用眼神馋了一会,才问:“你怎么这么熟练的样子?”
夏景浅色的眼睛瞥向他,目光在还带有水色的双唇上一点,又克制地收回去:“你指什么?”
江子鲤:“……”
他的三好学生同桌被带坏了!
“当然是说你怎么整腰带整的这么快,这衣服腰带比我的人生线都复杂,你却好像没什么障碍,”江子鲤眼尾还有没消下去的红,耳廓还是麻的,就挑衅道,“你以为我在指什么?”
他心情一高兴,这股嘚瑟劲简直明显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夏景别过眼:“早就坏了。”
江子鲤愣了一下:“什么早就坏了?”
夏景言简意赅:“腰带。”
他这么一说,江子鲤猛地想起来,怪不得今天换衣服的时候夏景迟迟没出来,原来这腰带从拿到的时候就是坏的,回教室衣服又都被分完了,他一天没的换,只能自己硬塞。
江子鲤觉得他有点惨,又有点想笑,片刻后收不住,还是任由自己嘲笑出声来。
这一笑导致他和夏景回班的时候,嘴还是麻的,没知觉,还破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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