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记忆力很好,他平时和人亲近的少,但社交圈并不是完全没有,有一些和江子鲤不重叠的朋友也是可能的——只是江子鲤没想到夏景会认识这个人。
刚刚在楼上见面时他们无论神态或是行为都表现得并不熟稔,更何况方立钰当时的态度,让江子鲤下意识生出了一点不安。
夏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说:“什么事?”
男生的眼更红了,他的脸长的很有学生气,还戴着一副看起来很笨重的粗框眼镜,是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的长相。
他抬眼死死盯着夏景:“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夏景很轻的皱了下眉,他不脸盲,记得自己帮过这个男生,但距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了。
他大概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没直说驳人面子:“不必了。”
“不,很重要!我,我一直很想当面和你说。”
男生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抓夏景的衣服,不远处的焦候看气氛不对,终于忍不住了,过来说:“诶诶诶说话就说话,动手干什么。”
“夏景!”眼见他们要走,男生突然高声说:“从高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送过几次礼物,你收到了吗?”
“我草原来那些东西是你送的?!”焦候顿时不好了,他想起那些腻腻歪歪的礼物,当时只是揶揄调侃,现在却觉得有些不适。
因为他记得有一次的礼物里写了很多情诗。
江子鲤既想上去堵住那货的嘴,又想抓紧时间离开。他从不怕和人对线,只不过因为夏景,他行为处事变得瞻前顾后起来,但本质上,骨子里还是傲的。
因此他有些不耐烦:“走吧,赶时间。”
男生好像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焦候一下毛了,质问道:“你送那玩意儿干嘛?”
男生一开始没说话,他诡异地沉默着。江子鲤看他表情异常,突然很怕他说出什么来,即使牵连不到自己,隐约的不安也让他选择说:“算了,走吧,车到了。”
“不是,你不觉得这里面很有问题嘛,”焦候打了个寒颤,他回头看了眼突然一言不发的男生,自以为低声说,“我靠,他不会是,有那什么,毛病吧?”
江子鲤听了,只摇头,他血是凉的,手冰的像没有温度:“别管了。”
其他人此刻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脸色很差,夏景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子鲤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焦候,手指一蜷,把手抽了出来。
他感觉夏景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敢看他,心脏鼓鼓的发疼。
男生握着拳,冷冷看着他们往出租车走,显然听到了焦候最后那句话。
他突然冷笑一声。
一股冲动促使着他走了几步,多年来唯唯诺诺的性格和生长于幽暗不能为人所知的情愫在发觉好友的不对劲时长成一把鬼火,让他一脚踏进了深渊里。
二班的人车都差不多到了,但见他动作,又好奇地不想走。
江子鲤只想先赶紧离开,手刚碰到车门,就听见身后说:“是啊,我有毛病,我喜欢你,夏景,这个答案怎么样?”
江子鲤的脸瞬间白了。
夏景本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想低下头说句什么,听见这话,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很冷,男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只听夏景说:“随便。”
他打开车门,扶着门框让江子鲤先进去,高挑的身材仿佛不经意地挡着其余人的视线,手掌再次拢住江子鲤的指尖,徐徐传来的温度让江子鲤在阴影中得到了一点救命稻草似的安全感。
焦候这下是真恶寒了,他瞪着那个男生:“我草,你他妈,你有病吧?”
男生的脸阴沉着,他扯着嘴角又笑了一下:“是啊,我有病。老子从小就喜欢男的,高一的时候来到这个学校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他,他帮我提行李,送我到寝室门口,还告诉我他的名字,在我够不到的火箭班。”
他冷冷的,近乎偏执地扫了一眼所有人:“在这个学校,我比你们所有人都认识他要早,我喜欢他有错吗。”
焦候窝着火,感觉他真是疯了,怼道:“去你的,要这么算,我和夏景还是初中同学,你怎么不说?”
“以前没什么交集的初中同学而已,”男生并不搭理他,只说,“我知道自己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所以从来没敢直接打扰过。”
刘佳峰为了等上厕所的温小银也还没走,他之前不说话,是没搞懂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种在温室里长大的学生从来没见过他妈男的还能和男的表白这种事,一时懵了。
此刻回过神来,他当然还是义无反顾站在自己兄弟身边:“那请问你现在在搞什么?不是我说同学,你闹这么难堪,人夏景也不是同性恋,不可能和你有结果的,有什么意义呢?”
江子鲤捏着车门捏到泛白的手骨陡然松了,他下意识张了张口,阻止的话却一句也不敢说。
下一秒,男生讥讽地笑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此话一出,刹那间仿佛有无数双审视的眼睛朝他们看过来,夏景感觉自己手心里的冰凉骤然退出去,即使没人看见,他眉目间却疼了一下。
夏景扭过头,他说:“就算我是,也和你没关系。”
焦候目瞪口呆地愣了,感觉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刘佳峰有点哆嗦:“夏……哥,你说什么呢?”
夏景垂目扫了他们一眼,并没多作解释。
男生却突然被这句话压垮了最后岌岌可危的理智,他剧烈颤抖起来,原本乖巧的脸显得十分怨毒,愤怒不甘以及别的什么交织起来,让他看起来非常恐怖。
“是啊,”男生喃喃地说,“你倒是一点不怕。”
江子鲤感觉自己应该也跟着其他人骂句什么,可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手下意识往上抬了抬,似乎想抓谁的衣袖。
忽然,男生目光定在他的手上,江子鲤一惊,猛地回过神,下意识飞快把手撤开。
“你猜他们俩为什么不敢看我?”男生像一只终于捕捉到猎物的恶狼,目光几乎是快意的,“这是心虚啊。”
江子鲤脑子嗡的一声。
男生抬起头,扫视着二班还没走的同学,继续说:“你们的好朋友,好同学,年纪第一第二,表面上看起来关系还不错,是吧?你们连他们两个在一起都不知道,还傻傻的和人家玩呢。”
一时间没人说得出话。
“指不定,”男生说,“人家在你们学习过的课桌上、或者说没人的教室里、小花园里干过什么,你们手机上聊天的时候,人家在亲嘴,上……”
他话没说完,夏景突然把车门合上,他走过去用拳头打断了男生说下去的话。
江子鲤被关在了安全的车内,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就像绷到极致的弦,以前总被他小心翼翼掩藏呵护着,猝不及防间,却被别人掰折了。
他心想,终于来了。
夏景又和那个男生说了句什么,焦候他们也纷纷过来劝,人群拉扯着,却好像一点声音也没进耳朵里,车水人流都是糊的。
晃神间,他好像听见方立钰的声音,喊了一声“罗素!”,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身边的座椅多了一个人,车门关闭,整间车厢陷入窒息的沉默,江子鲤僵了很久,才解冻似的缓过来。
他像在开水里滚过一遭,浑身上下都是烫的,内里却冷的吓人,稍微一动,就是伤筋动骨的痛。
司机师傅发动汽车,他估计想八卦两句,但看他俩一个比一个吓人的脸色愣是一句话也没敢说,但警惕的目光一眼一眼从后视镜里递过来。
好像生怕他们两个在车上做出什么恶心的举动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出租提前到达目的地,他们付款下车,江子鲤这才注意到,他们没去说好要聚会的饭店,而是回了家。
夏景先去邻居家把杰瑞领了回来,江子鲤一进门就蹲在仓鼠的笼子旁边,伸着手指一下一下摸着它的小脑袋,大概是因为如果不做点什么,就必须得说点什么了。
夏景把钥匙放下,在身后看了他背影很长时间,许久,才走过来蹲下。
他解释:“那个男生叫罗素。”
江子鲤:“嗯。”
夏景:“你走那天,方立钰看见了,但他没和人说过。”
江子鲤迟钝的思维反应了好一会,才又“嗯”了一声。
这一声后,夏景也没再出声,他们一起给没什么精力的仓鼠儿子换了水和食物,又用湿巾擦了一遍干净的笼子,才回沙发上坐下。
手机一直滴滴叭叭地发着消息,江子鲤没心思去看,把手机一丢,夏景倒是捡起来看了,片刻让他安心说:“没什么事。”
就是来自那些知道真相的同学的关心而已。
他给江子鲤倒了水,又炒了一些简单的小菜,像往常那样精细地照顾着,只不过今天格外安静。
江子鲤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有点想哭。
可惜他长大之后就很少再做这么丢人的事了,眼泪悬在眼底流不出来,只能要掉不掉地挂着,瞳仁被洗得很黑。
很久之后,江子鲤才眨了眨眼,他走过去,轻轻拢了下夏景的手,又像平时那样捏了捏。
他说:“别想了,反正都毕业了嘛,以后大不了不联系了,不是有句话,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到来,咱们过好自己的,这事就让他过去吧。”
夏景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过不去的,可嘴上还是要捡好听的说。
夏景不是没想过,即使开端再美好的感情,最后可能都会落得一地鸡毛,他一直明白他们现在都不是最有底气说出我喜欢谁的时候。
可临到头,总归还是没忍住。
江子鲤又开玩笑似的说:“今天你怕不怕?”
饭菜中热气腾腾的烟火气顺着窗沿溜出,夏景转过头,江子鲤看见,他目光中的情绪依然是稳定的。
“不怕其他人,”他说,“我怕你。”
我怕你会难过,会不安,会因为不相干的人想要放弃,我怕你不要我。
直到此刻,江子鲤才意识到,夏景之前说的那句“不会后悔”真的不是一句信口开河的空话。
他听见自己声音笑着说:“等以后足够强大了,就可以不必畏惧流言蜚语,也不会有谁能让我们分开。”
他的话不知是在安抚夏景,还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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