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晴空万里，风和日丽。试炼塔外，人群聚集，热闹非凡。
但这间房，与灿烂的阳光和外面的热闹无关。花瓶碎落在地，圆凳翻倒在一边。被铁链环住的双脚旁，散落着被撕扯成碎片的被子。
昏暗、混乱。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味。
卫星澈把脑袋深埋于膝盖，捂着脸的十指紧绷，惊恐与慌张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出去！”
陆定白站在十步远处，安静地看着前方歇斯底里的人——他就像生活在黑暗地底的鼹鼠，突然被人发现，于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拼命躲藏自己。
“出去！”卫星澈哑声吼道。
尽管卫星澈现在的黑化值只有4%，远不到20%，但不能放任不管。万事都有开始，阻止男主黑化，现在就是第一步。
考虑清楚后，陆定白慢慢走到卫星澈身边。地上的人感觉到了，身体变得僵硬，始终不肯抬头露脸。
少年身上有很多新鲜的伤口，隐约露出的手指上沾了干涸的血迹，像是自残弄出的伤。
陆定白拿出系统给的药。这伤药很灵，撒在断臂的肩膀上都能很快止住血，放在修仙界都堪称极品。何况卫星澈的伤只是皮外伤，愈合更快。
剩余的量只够卫星澈一个人用了。陆定白略感可惜，动作却没有犹豫，将药瓶搁在脚踏上。
陶瓷瓶底与木板碰撞，发出轻响，引得卫星澈微微侧头。
透过手指间的缝隙，他看见了脚踏上的东西，眼眸一颤。
这瓶药，他记得……
“你身上的伤，用这个。”陆定白说。
卫星澈一转头，重新把头埋在膝盖间：“我不要，你拿走！”
“礼尚往来，算昨天的谢礼。”陆定白不为所动，“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叫人吗？”
“不要！”
“……”
片刻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传入卫星澈耳中。他以为陆定白要出去叫人，忙抬头喊道：“我说了不……”
声音戛然而止。他撞入了一双沉静如水的双眸。
近在咫尺。
陆定白没有走，在故意唬他。
卫星澈僵着脸，呆滞地看着陆定白。而陆定白也终于看清了卫星澈的脸。
他的脸颊、额头上浮现出一道道蜿蜒的黑线，虽然在逐渐变浅，但仍有淡淡的魔气散发出来。
这就是卫星澈不愿意被人看见脸的原因。
一个灵修身上有魔气。若是被人知道……
现在有人知道了。
一缕长发落自卫星澈额前落下，随着轻微的呼气脆弱地动了动。
卫星澈攥紧了裤腿。
陆定白：“诅咒？”
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只在最后表达疑问时语气微微上扬，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似乎在他眼中，灵修身上出现魔气，不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不是。师尊说，我是中了毒，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卫星澈低声嗫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中这种毒……”
少年手臂环绕膝盖，缩在床塌边，说到身上所谓的毒，满脸沮丧。
系统告诉过陆定白，卫星澈是人魔后代。在这个世界，人魔结合的后代自出生起会伴随着一种诅咒，名为魔缘咒。
魔缘咒发作时，隐藏在身体中的魔族血脉被激化，人将失去理智，脑海中只剩杀戮。
明明是身世诅咒，却被说成中毒。看来清宁川没有跟卫星澈说实话，卫星澈现在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你能替我保密吗？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会很麻烦……”
陆定白点头，答应了卫星澈的请求。
说话之间，卫星澈脸上的黑线已经基本褪下了，只剩淡淡的痕迹。见陆定白答应保守秘密，加上身体即将恢复正常，卫星澈的神情略有放松。
突然，他面色一凝，迅速说：“有人来了，应该是师尊。你快走，从窗户离开！”
陆定白可不想被人发现平添事端。不消卫星澈催促，他立马起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走后下一秒，房门被人推开。
清宁川走了进来。
在清宁川看过来之前，卫星澈悄无声息地将脚踏上的药瓶塞入床底。
“星澈，可清醒了？”清宁川问，见卫星澈点头，又看他脸上黑线已经消失，手指一点，缠绕在卫星澈手脚的铁链随之解开。
这铁链是特制的，寻常手段无法解开，只有用灵术。
手腕与脚腕被铁链磨出了深深的红印子，破了皮。身体的主人面不改色，仿佛已经习惯。
清宁川：“我来之前，可有人进入这里？”
卫星澈摇了摇头，除了有些虚弱，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除了师尊，不曾有人来过。对了师尊，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试炼结果如何？”
清宁川的心思被成功转移。
“你二师兄已经顺利通过十七层。但你大师兄……”说到莫辞言，他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无力，“依旧停留在十八层。”
听闻，卫星澈可惜道：“大师兄修为停滞已经有许多年了，连师尊也没有办法吗？”
“办法是有的，只是……”清宁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卫星澈，没有再说下去。
“什么办法？”卫星澈好奇道，明亮的眼睛如澄澈的湖水，干净见底。
清宁川瞥过视线，没有明说，含糊道：“不到迫不得已，为师不愿用这个方法。”
不等卫星澈追问，他又道：“这些事你不用操心。还有你身上的毒，为师定会想办法。你只需要努力修炼，抓紧提升修为。”
卫星澈不疑有他，道了声“是”。
****
【恭喜，男主黑化值为0。】
陆定白走在小路上，琢磨着黑化值的变动，想到一个可能。
看卫星澈今天的状态，昨晚他的魔缘咒一定发作了，所以黑化值开始上涨。等魔缘咒消失后，黑化值也变为了0。
在这个世界观里，魔缘咒是天生的诅咒，无法解除。目前陆定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幸好由魔缘咒导致的黑化值上升不高，并且能自动下降，否则他的任务就真是一个难解的题了。
如今，他对卫星澈，以及这个世界的了解大多来源于系统。若要想更多、更全面地了解清楚，恐怕得主动出击。
陆定白停下脚步，转变了方向。
恰好，青山宗就有一个绝佳的地方——藏书阁。
青山宗的藏书阁藏书丰富，奇闻异志、历史地理、术法秘籍等等应有尽有，包罗万象。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找到关于魔缘咒的记载。
这地方是木逸介绍给陆定白的。不过木逸很少去那里。因为藏书阁内不能喝酒。曾经有一次，木逸在里面喝醉酒，毁坏了一本珍籍。从此，藏书阁就明令禁止任何人在里面饮酒。
****
试练塔下，木逸还坐在树荫下，靠着树干，拿着酒壶的手搁在肚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陆定白默了默，没有打扰师尊他老人家睡觉，离开了这里。
青山宗的藏书阁很大，下宽上窄，雕梁画栋，一共有六层。
这个时候藏书阁里没什么人，进入后陆定白从第一层慢慢走上去，周围一排排书架约莫有三个成人高，书架之间的过道两米宽。书籍琳琅满目，置身其中仿佛被书的海洋淹没。
藏书阁一至五层可以自由行动，直到第六层的门上牌匾写着“闲人莫近”四字，甚至楼梯口都设立了结界，无法向前。
这里的结界不同于卫星澈屋外的结界，更加复杂强大，无法简单粗暴靠灵力突破。陆定白只好折返，下楼过程中拿了几本合眼缘的书，登记完离开了藏书阁。
……
……
木逸虽然看起来有点不靠谱，但相处久了，陆定白发现他身为青山宗长老确实有点本事。试炼塔那天下午，木逸酒醒后，给陆定白列出了详细的修炼计划。
正常来说，灵力深厚的人修为必定高深。陆定白却与其他人不同，灵力深厚但修为低下。这一独一无二的神奇体质既是木逸看中陆定白的原因，也令他花费了不少心思。按照他的话说，他喝酒的时候都在琢磨如何对症下药，帮徒弟提升修为。
虽然按照普通弟子的修炼方法确实有效，甚至陆定白修为提升速度比一般人要快许多，但木逸不满意。
经他观察，他徒弟的灵力厚不见底，连他也没法准确判断出徒弟体内到底有多少灵力。这固然是好事，然而修为跟不上，再多灵力也白瞎，因为根本用不出来。
对此，木逸深感可惜，对陆定白的要求也更加严格，时常让他做一些高难度的事。比如挑战修为高的弟子、十秒内绕青山宗御剑飞行两圈，以及通关试练塔，不到极限不能出来。
托木逸的福，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陆定白就从连御剑飞行都不利索的小白变成了青山宗今年首位通关第十五层的弟子。
满身是血的人缓缓落地。魔物的血、他自己的血混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块是谁的血迹。在人群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陆定白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他眼神比平时更加冷漠，身上还带着尚未退散的杀意。周围的弟子纷纷给他让出路。
羡慕、钦佩、嫉妒，各异的目光聚焦过来，换做平常的陆定白，一定会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如今的他，身体已经疲惫麻木到极限，对投射过来的众多目光也浑然不觉。
“陆定白，恭喜你！”
一道明亮的声音冲破喧嚣，清晰地传入耳朵。陆定白循声望去，看到卫星澈就站在旁边笑着冲他大喊。见他看来，卫星澈高高扬起手，袖口半挽的手臂在半空中摆动。
这三个月忙着修炼，自从上次见到卫星澈魔缘咒发作后，他们很少见过面了。
这期间，卫星澈的黑化值有过两次上涨。上涨时间都在晚上。第一次晚上上涨到8%的时候，陆定白去找了卫星澈，快到他房间时，看到清宁川从卫星澈房间出来，在门外设下了结界。
结界对陆定白没有用。等清宁川走远后，他推门进入，看到了魔缘咒发作的卫星澈。
眼前的人，夸张点说，那已经不能算作一个人了。他双目通红，面色凶狠，全身上下爬满狰狞的黑线，魔气从身上散发出来，手脚上的铁链因为剧烈的挣扎发出急促的碰撞声，宛如失去理智的嗜血野兽。
那一刻陆定白能肯定，如果不是铁链束缚，下一秒卫星澈就会扑上来把他撕得粉碎。
沉吟片刻，他退出了房间。
在床上躺了一晚上，天将破晓之时，陆定白终于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提醒：男主当前黑化值4%。】
……
【恭喜：男主当前黑化值为0。】
他果然想得没错。等魔缘咒结束后，黑化值也会消失。
于是等听到黑化值第二次上涨，陆定白只是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干自己的事。
而卫星澈对于陆定白那晚撞见他魔缘咒发作的事情并没有记忆，每次见到他都很热情，尽管陆定白每次的反应都很平淡。
前方视线渐渐模糊。在试炼塔厮杀到极限，陆定白脑子里无法装下那么多思绪了。他浅浅地呼了一口气，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是身体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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