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流光集市以独占鳌头的红棠合为中心向外层层递进地铺出个灯火葳蕤,整个南城堪比百年前人皇在世时的盛世景色,几乎半个青羊城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剩下半个青羊城的人也在听说之后正在赶来的路上,人潮汹涌间,黎观融身后传来道女子的声音,“哥,别在这里乱逛了,我们回去吧。”

那男子直起身子,折扇在胸前风流倜傥地扇了几下,末了对黎观融笑了下错身离开。

黎观融转身看到那道胭脂红色的背影淹没在人海中,身侧跟着道清瘦利落的身影,不禁想起了多年前酆都鬼城的夜行节,她也曾和卫明乌并肩而行在街上玩乐,只是后来随着卫明乌公职在身,混在一起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

现在她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还不用担心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束手束脚的,大不了回去之后再兄友妹恭。

黎观融心胸大到能撑船,里面流淌的都是吃喝玩乐的坏水,下面沉着的多愁善感刚冒出头就被拍下去,纯粹多余,头也不回地直奔红棠合。

青羊城内有宵禁令,所有百姓须得在二更天之前回家,不得逗留街上,否则格杀勿论。流光集市属于夜市,因此成了唯一的例外,可以拖到三更天再回。

红棠合楼里倒是比想象中的人少,毕竟光进门就要了黎观融五两银子买流光鉴,记名在册才准许进去,这样高的门槛,也不是常人能进来的地方——她落笔时没写真名,凡间纸张受不住她的名字,写上去自会消失,所以只写了一直以来用的无关紧要的假名。

楼内丝竹之音清雅悠长,上上下下五层楼,站在内庭中仰头便能看到楼顶错落有致的榫卯,如此结构布局,乐声愈发听起来余音绕梁,风流雅事的派头倒是做足了。

“……黎子棠?”

黎观融听到有人略有迟疑地叫自己假名,扭头一看,门口执笔写下名字的少年身影,暖色烛火与红色绸缎映照在他的脸上,左眼下的那颗红色小痣更加艳色逼人,正是纪奉宣,似乎对她的名字有些疑惑。

纪奉宣抬眼便见她回头也轻轻怔了一下,没想到一个人会叫“栗子糖”这样草率的名,眼神里带了点难以言喻的复杂,垂眼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

黎观融本来被那颗小痣晃得眼前发亮,结果被他这一眼看的心底升起不爽:叫栗子糖怎么了?栗子糖那么好吃,真是没品味的人!

她上了二楼,二楼矮台上的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下面的人听得目不转睛。黎观融本身也爱听这些不知来处的故事,便也找了个空位坐下了,旁边的侍女立即倒茶上糕点。

说书人一拍桌案,显然随着故事里的人物慷慨激昂起来,但也接近了尾声,“……那神仙动手,话都不多说一个字,只轻轻一动手指,地上瞬间凭空拔起几丈高的泥沙,那简直就是直接造了一座山,直接将那妖物压在了下面,一瞬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啊!章尊长放出仙器,那仙器金光闪闪,遮天蔽日,但章尊长是何等人也?手掌这么轻轻一翻,那妖物与泥山全都夷为平地!一个不留!”

黎观融的余光看到身侧空的竹椅上坐了人,纪奉宣拿出一串绿粉相间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轻轻放到她的桌案这边,“给你修好了,黎子棠。”

原来是她那条被割断的如意锁软璎珞,黎观融脖子上已然戴上新的粉晶黄玉青玉蝶软璎珞,里面混了红色的珊瑚珠,很显然她并不缺这么一条,她没想到纪奉宣会修好,但她现在也不敢收,万一里面存着什么黑心咒术,黎观融可不想大半夜再被怪物光临了,“多谢,你还是拿走当了换钱吧,你那个师弟不是挺缺钱的吗?”

“那也没有拿别人东西的道理,放心,上面没有附着咒术。”纪奉宣端起茶盏,高贵冷艳地抿了口茶水,满口茶香,“我要是想杀你,不会费那么多弯弯绕。”

黎观融把那串软璎珞握在掌心盘活珠似的搓弄,不冷不淡地说:“那你的意思是,留我这么久是在我身上有所图了?”

这话落在常人耳中必定要引起歧义,但二人各怀心思,反而奇异般的格外正经,纪奉宣端着茶杯的手轻微地一顿,没说话,反正不说话也是心知肚明——就是有所图,才会跟着来这里。

更何况流光集市的消息已经飞过了整个青羊城,纪奉宣一出客栈就被灌了一耳朵,黎观融的软璎珞又指引到这边,他略微动了动右腿,似乎坐得不太舒服。

台上的说书先生已经换了另一个话本,是个非常俗套的人妖相恋话本,但他的技巧纯熟,每一句话都能恰到好处的引起众人的好奇,因此离开的客人寥寥无几。

黎观融对这种话本看了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她把软璎珞塞进姜黄色的斜挎包里,站起身往外走,准备上三楼看看,五两银子可不能白费。

三楼是些玩六博,投壶,四门方宝的地方,能进红棠合的人大多都是青羊城内的达官显贵公子哥,黎观融径直上了四楼,身后跟上来的纪奉宣问道:“你不玩吗?”

黎观融想也没想地回答:“不玩,我手气臭,输到别人口袋里还不如出去游山玩水。难道你觉得我是这种百无禁忌的人吗?”

纪奉宣:“我以为有钱人都会不可避免的沾上点,毕竟为此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的确,黎观融见到不少赌鬼在百花极乐坊里用自己的投胎路引做赌注,这种瘾简直是刻在三魂七魄里的,宛如附骨之疽,真是死了都死性难改。

四楼的音乐声更大些,琵琶与横笛相互配合,明亮又欢快,下面的穿着红裙的美人正在献舞,舞姿优美有如仙鹤,衣裙飘飘间就迷倒了好几个站在台下的男人,纷纷解了自己的玉佩珠串扔上台,亦或者直接戴到美人的手腕上,顺便急切地亲吻几下手背当做回报。

黎观融站在台下没一会儿就收到了次红绸水袖拂面,那上面的香粉有些多,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只见红绸刚要碰到身侧站着的纪奉宣,面前就像有什么东西帮他轻飘飘的挡住了,根本挨不到他的脸。

台上的美人只以为这台下面还有个这么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没看清其实是纪奉宣做了手脚挡住了。于是一扭头,黎观融收到的红绸水袖拂面就更多了,香粉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呛得厉害,黎观融喷嚏一个接一个,揉着鼻子退后了半步,眼眶都红了。

纪奉宣从怀里随便掏了块银子扔到台上,水袖这才善解人意地换个人继续拂面。

“她们这香粉放的也太多了,死人也能呛活了。”黎观融眼前多了块手帕,她想也没想接过来捂住口鼻格挡住香味,“你不觉得呛吗?”

纪奉宣微微点头,“呛,但是还能忍。”

黎观融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被呛到略微失灵的嗅觉慢慢的恢复,闻到了股淡淡的冷冽味道,她才意识到现在这个手帕是纪奉宣的,“我洗干净还你?”

纪奉宣的视线在她手中手帕上定了一下,旋即冷淡地挪开,“不用,已经脏了,直接扔了就行。”

黎观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要扔,她就当自己的用了,隔着手帕揉了几下仿佛被刮破鼻腔的鼻尖,随手扔到了正提着垃圾桶准备去倒的男人桶里。

就在此时,纪奉宣突然感觉到右边小腿一阵剧痛,就像有人徒手拆骨抽筋一般,他瞬间眉头紧皱,本来就白的脸色更白了。

黎观融一回头就看到他这幅样子,“不是,我没对你动手,你别算到我头上啊。”

“我知道。”纪奉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语气,黎观融找了把椅子放到他身后让他先坐下,“听你这语气不像是信我的意思,你这是怎么了?别是什么陈年老病对我碰瓷吧?你那个叽叽喳喳的师弟呢?”

台上乐曲到了中段,反而变得婉转绵柔起来,犹如有情人含情脉脉的纠缠对视,突然,一阵尖叫刺破乐曲,侍女脸色吓到毫无血色,从另一边的厢房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惊慌无措地喊,“有人,有人死了!有人死在厢房里了!刘管事,刘管事!”

众人听闻,有家仆的迅速严阵以待保护自家主子,下面有的人想跑,换成常服隐藏在客人当中的南城九道军当即拔刀出鞘将所有人都堵在了原地,红棠合的大门也瞬间被掌控,不出片刻,这里面的局势就被死死摁在原地。

刘管事与李纹时,还有体态如钟的九道军校尉一并出现在四楼,那侍女已经被吓到三魂七魄四散纷飞,双目无神空洞。刘管事派人将她带到一边的空厢房里暂时缓缓神,一会儿还有的是盘问等着她。

九道军校尉带着仵作先进去了,李纹时却一眼看到了黎观融和纪奉宣,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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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观惊澜
连载中焚檀问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