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真林,江抚月便被殷虹拉去了她的寝庐小酌。她原本在真林又借了几本有关脉络的典籍,想着赶紧回去研究,却拗不过殷虹的再三挽留,只得抱着书一并前来。
“唉,自上回揽月楼一聚,我便再也没见过师兄师姐了……”酒过三巡,殷虹百无聊赖,又起了一盏露华浓,将江抚月的杯斟满。
“他们皆去闭了关修炼,我也快半个月没见着他们了。”江抚月知这是于修炼有益的好酒,便未多加推辞。况且她杯中有一半的酒,都被灵儿和眸眸用舌头沾走了。
“他们受了很重的伤?”
江抚月一顿,想起了昱风的死,摇头道:“晓晓闭关是为了修魂,明一师兄则是为了稳固道心。”
“看来,灭谛域果真如传闻中的那样危险,可你却能毫发无伤的回来,真不愧是你!”殷虹满是崇拜地看着她。
“只是我运气好罢了……”江抚月心虚地低头捋了捋眸眸的耳朵。
出神间,她突发奇想,将眸眸放在灵儿的头上。却没想到那小身子恰好嵌在了灵儿双耳中间。灵儿怕它掉了,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它却也安稳自得地趴着。
“你快瞧!”江抚月轻呼。
“哎呀,怎的这般可爱!”殷虹笑着伸手,轻抚着灵儿的脑袋。它被江抚月养得毛色光亮,柔腻的触感令她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咪……”灵儿顶着眸眸,半阖着眼,幽幽地看着江抚月。
殷虹怕它厌烦,下次不让她再摸,便见好就收。她又举杯轻抿一口,目光转向江抚月案侧那叠经卷,好奇道:“这些书看着都是研究经脉的,莫非……”
江抚月微怔,心念疾转。她是凡人这事,现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暗自寻了几个托辞,准备搪塞过去。
殷虹将嘴里的酒咽下,继续道:“灵儿的来历还未有头绪?”
江抚月心下一松,点点头。
“诶!我刚好会两手查经诊脉!”殷虹两手一拍,兴奋地站身来,“让我来给灵儿看看!”
“喵……”灵儿不由缩起尾巴,顶着眸眸直往江抚月手掌下钻。
“那就让她瞧瞧?”江抚月轻笑着,将它头顶上的眸眸捏了下来,双手托住它的脸,指尖自下颌缓缓抚至颈侧。它不由舒服得眯起眼,她便顺势拎起它的前爪,转向殷虹。
只见殷虹摩拳擦掌着,正当江抚月以为她要大施什么神功时,她从灵戒里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递到灵儿嘴边:“来!乖灵儿,吃了这颗还型丹!”
灵儿抻长脖子嗅了嗅,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江抚月也凑上前来。
“吃了这个,体中经脉便会显现。”殷虹解释道,“待经脉现形,你再依书中所载比照,不就省事多了?”
她将那丹一搓,碾碎扔进了酒盏里,轻轻摇匀了,推至灵儿面前。
见有酒喝,灵儿这才勉强地爬起,一甩长尾,优雅俯身,将那酒一口口舔尽了。
“真乖!真是只乖小猫!”殷虹止不住夸赞道,又从灵戒里掏出一个绿莹莹的夜明珠,抬手将庐里的照明珠都熄了。
霎时,灵儿通身泛起绿光,吓得它原地跳起,嗖地窜进江抚月怀中。
“你看,现在能看得到经脉了!”
江抚月将灵儿捋出来一看,那夜明珠竟照出了它身上的经脉——丝丝缕缕,密密麻麻地泛着绿色的幽光,纤毫毕现。
“喵……”灵儿瞪大了眼,看着自己布满经络的爪子。
“这怎么可能?你这小猫,身上的经脉,竟比我还复杂!虫兽的经脉本应比仙人少很多才是。”
殷虹使劲揉了揉眼睛:“遭了,我好像喝醉了!眼睛都花了!”她挫败地扶住自己好似昏沉了的脑袋:“奇怪了,平时我可是十盏不倒的!”
“可能是你今天太累了!”江抚月唯恐她察觉灵儿不对劲,连忙将她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带它们回去了?”
殷虹已经阖上了眼,喃喃道:“记得带上那丹药,它的药效只有半刻钟……”
“好!”江抚月简直求之不得,一手抱起灵儿和眸眸,“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江抚月火急火燎地回了自己寝庐,急忙门窗关好,又拿布将四处的照明珠通通掩上。忙了好一阵,屋内总算暗了下来。
“……”黑暗中,她与灵儿对看着,一人一猫两对眼白闪了又闪。
她这才反应过来:“遭了!我没有那绿光夜明珠!”方才走得太急,倒忘了这一茬。
“灯……对了!“她从灵戒里掏出印|心灯,试探着问道,“你能照出绿光吗?”
那灯极缓慢地,微弱地闪了下。钻研它久了,江抚月约莫能看出它一介宝器,竟被她支使着真做个灯的无语。
“不能么?”她小声咕哝,失落的语气中又带着点质疑。
忽地,印|心灯乍然爆闪出炽烈绿光,充盈了整个房间。夜已深,幽暗的灵药谷也被这团绿光照得亮如白昼,山石草木映着一片惨绿。
“知道您能亮了!”江抚月直捂住眼睛求饶,“快收了神通吧!”
那灯似不尽兴似的,又连着闪灭了几回,才逐渐削弱为萤火微光。江抚月也得以将灵儿身上的经脉同书中的一一比对。
她从凡人、灵兽、妖精,一路比照到魔怪、仙人、上神……直到灵儿又吃了三颗还型丹,伸着苦成褐色的舌头向她求饶,她这才暂且停了手。
“灵儿,我还是寻不出与你这身经脉相符的种属……”她叹了口气,从灵戒中取出一颗灵石喂到它嘴边。
“为什么你困在这猫身,你的人形又只能在用那灯的时候才出现呢?”
“喵……”灵儿含着灵石,腮帮鼓鼓,恹恹应了声。它被她养得口味刁钻,如今连高阶灵石也不甚稀罕。
江抚月将它抱起,肚皮朝天放倒在腿上,柔声道:“还有你的肚子上——这团发金光的东西,是你上回在灭谛域吃下的果子还未消化?”
她伸手轻抚了上去:“痛不痛?”
“咪……”灵儿摇摇头,一双水润的眸子瞧着她,抬爪按住了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
她心头一软,方才那股一无所获的失落也淡了些。她瞥了眼桌案上的还型丹,忽生一念:要不……自己也试上一颗?
她说着,便仰头倒了一颗进嘴里,五官顿时苦得皱成一团:“呜哇……好苦啊!”
灵儿忽一扭身,跳到桌案上,惊叫道:“咪!”
她顺着它的目光低头一看,不敢置信地叫出声:“怎么如此之多!”
她摊开双手,只见其上皆是繁乱密杂的线络,那些经脉比她肉眼可见的血管还要多。
她急忙翻开典籍几番比对——仙人的经脉虽比凡人多九经八脉,但她的经脉初看便知,与仙人经脉相比完全不同,更别说凡人。
“我不是人?”她喃喃道,霎时间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灵儿抻长身子,把两个前爪都推到她面前,轻声叫道:“咪嗷……”仿佛在安慰她:它的经脉,也与她一样,既不似仙,更不似虫兽妖魔。
她却无暇回应,只怔怔望着掌心。那陌生的脉络幽幽发着绿光……一阵阵晕眩袭来,天旋地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被抛入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洪流。寒水裹身,她奋力挣扎,欲破出水面。
可那些脉络却自体内延出,化作无数绿色水草,纠缠不休。翻涌的洪浪中,那些如浮木、似碎冰般掠过,让她攀附住而不至于沉底的,是她的凡尘旧事。
娘亲鬓边梅香犹在鼻端,兄长战马驮她归家的喘息如在耳畔。生离死别,仙界街头的嚎啕大哭……十余载凡身的知觉与记忆,俱是如此真切——正如她此刻的存在。
无边混沌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嗫嚅,与命运冥冥的回音重叠:
“我未曾知我。”
“汝未曾识吾。”
——
《论灵》有载:灵者,经络数目,分布各殊,凡化形愈近于人者,脉理愈类人身,故有“形成则秩合”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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