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已现鱼肚白,只余疏星三两,犹自恋恋不去。
江抚月将伏晓送出寝庐后,仍无睡意,索性在庐下的灵草丛中盘膝坐下。初生的灵气丝丝沁入肌肤,清凉醒神。
她宁定心神,回想伏晓昨夜教予她的心法——
“精,在控法入微;稳,在御气不绝。二者得兼,术法方能圆转如意。”
她曾自恃天才,认为法术施地越快便越纯熟。可伏晓只让她试着放缓施为,她才发觉自己于灵力运转的掌控十分粗疏——当缓慢地施出法术时,她因为分神注意灵力依次经过的经脉的顺序,反而滞塞难行。
她心念一动,忆起那道将她送至崖边的共刹门。
这一回,她不求迅捷,只求精稳。引导灵力在经脉、穴位间徐徐而行。所耗时刻虽比平日多了两倍有余,但当光门凝成的一刹,竟泛起一层银光。
那门褪尽了黄褐杂色,近似易轩长老所做的纯银光华。
“灵儿,快瞧!”她腾地站起身,灵儿从她膝上滑了下来,竖起尾巴,好奇地绕着那门走,赞许着:“喵喵——”
忽见亭前一抹不同于草色的深绿掠过,再眨眼,却是明一已站在了眼前。
“抚月,这个送你。”明一将一束小花递了过来。
她低头一看,那些花儿似是刚采下的。粉嫩皎洁的小圆瓣,拢着剔透的露珠,在晨光中不知因风、还是因手,而柔颤着。
“谢谢明一师兄!”
江抚月眼睛一亮,欣喜接过,还未等她说些客套话,便见灵儿跃入她怀中,张开血盆小口就要将那些花朵吞下,但又顿时刹住了。
它似乎也觉得那些花儿可怜可爱,便改吞为嗅,岂料被花蕊上细密的花粉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对着花打了好几个喷嚏。
“灵儿!”
江抚月痛心疾首地捡起那些遭‘飓风’摧残后飞落的花瓣。
“明一师兄,真对不住……”
“无妨。”明一明朗地笑道,“花儿到了你手,便已全了它的缘法。”晨光不如艳日,映在他那特意换上的艳青色的袍子上,倒是不那么扎眼了,反衬得他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明一师兄,你出关了?”
“嗯。”明一点点头,“因为要准备伏绯的成人礼。”
“明一师兄,你知道昨夜的事吗?”
“我方才在来的路上便听说了此事。”
“那关于灵脉的异动,师兄怎么看?”
“这事……确实从未听闻。”明一皱眉道,“若灵脉能夺走人或兽的精气,那依着灵脉居住和修行的人,岂不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更别说,整个宗门都依着这离堆大陆上最大的灵脉而建。”
“所以我才觉得古怪。”江抚月又问道,“明一师兄可知有哪些器具,能观测灵脉中灵力的流向?”
“上清境以上的修士,若凝神感知,便可粗略判断灵力流向,”明一沉吟道,“但能直观显示流动轨迹的仙器……我倒是未曾听说过。”
“不如我们造一个?”他立即提议,暗自庆幸他精通炼器之道。
江抚月点点头,又纠结道:“可若是失败了,也许只是因为仙器不同于真正的灵脉......”
“但或许能用其推知一二。”他忽从手中变出一根小臂长的绿棍子,“你看这竹管如何?”
“太好了!这正是我想要的!”江抚月双手接过——此玉管细长透明,兴许能看清灵力的动势。
见她高兴,明一脸上也忍不住直挂着笑。
江抚月眯眼朝竹管里一看,却看到竹管尽头嵌着颗乌溜溜的眼珠,原来是灵儿也正好奇地往里瞧。那孔洞一闪,便换成了它粉莹莹的小鼻子,一耸一耸嗅探着。
“我们可将还型丹和示现石的术法,一并刻在此笛上。”江抚月灵光一现,脱口道,“‘还型丹’的术法能够复描出灵力的踪迹,‘示现石’的术法,则能使这些踪迹不用特定的灯照明,亦能发出银色的光。”
“妙极!”明一合掌赞道。
两人说着,明一便化灵力为刃,在那竹管上一刻一划,数团灵光爆闪不休。
不消片刻,一个能探知灵力去向的笛子便锻造而成。江抚月急不可耐地去往昨晚伤人的那段灵脉旁。
“此时正是一日中灵气最盛,灵脉涌动之时。”明一随她而来,撩起袍襟,蹲在她身侧。
只见那笛果真如他们所设,正清晰地显示灵脉中灵力流向。
“这笛子便叫‘寻踪笛’,如何?”江抚月颇为自得,自觉来到了仙界,她文采上的灵气也与日俱增。
“喵~”“好名字!”灵儿和明一立刻附和道。
江抚月又将那寻踪笛置于那片倒伏的枯草上,却见笛中银光左突右窜,全不似周遭灵草那般,是从土中的根流向草尖。
“如此反常,倒像是有人刻意抹去踪迹。”明一捻起一根枯草,皱眉道。
“明一师兄,你可知道有何术法能吸人精气或灵力?”
“当然有!但那些是逆理违天的邪术,正道之人不可学,更不可施用。”明一正色道。
江抚月轻轻颔首——这么说来,灵脉伤人,也不能排除是妖魔的手笔。
她又将寻踪笛放在茂盛的灵草丛中,权当一条灵脉,运使不同的灵力,甚至同明一一同注入灵力。可那笛子烧得通红烫手,周遭灵草并无倒伏,也未变得枯黄。
“喵……”灵儿被笛子冒出的热气一灼,嗖地躲在江抚月的袖后。
“好像失败了……”
“却也未必,只是常理如此罢了。若单是灵力涌动就会伤人,那我们修炼时的经脉,注灵力于这些仙器或兵器时,岂不是都要出了差错?”明一抱臂思索着。
“正是怪在这里……”江抚月百思不得其解地摆弄着竹管。
——
与江抚月研究半天无果,明一便下山去完成易轩交托的任务。
“师兄,你来了!”伏晓正带着一行人疾步从殿中走出。见到明一,她面上因心魔侵扰而堆积的沉郁顿时散了些。
“宴上的用料我已清点完毕,就剩下酒水等师兄来验了。”
“嗯,晓晓辛苦。”
“我正好无事,便陪师兄一起吧!”伏晓挥挥手,让身后弟子各自去忙。
“也好。”明一笑道。以往晓晓虽视他为亲人,可却从没像近日这般亲近和依赖他。也许是心魔能削弱人的意志,让人分外脆弱罢……想到这,他心口发闷,笑意也淡了些。
“今日启封,加入最后一味佐料,三日后正好用上。”伏晓从灵戒里拿出一小筐金岩桂,递给了他。
慧极宗每百年便会制上一窖由纯正的慧灵液酿制成的露华浓存放,留作如成人礼这般隆重的盛典上宴请宾客。
“好香啊!”一道身影调皮地凑到他们跟前,就着明一的手臂,闻了闻他手中捏着的壶封。
“抚月?”明一惊讶道,又因她陡然的亲昵有些羞赧,“你…你方才不是还在灵药谷吗?”
“怎么,不许我跟着你么?”“江抚月”俏皮地将鼻一皱,一派天真又委屈的模样。
“哪里,只是没想到你对这种琐事感兴趣。”伏晓见明一愣起神,一副招架不住的样子,忙抢过话头说道。
“和你们待一起,闲事也有趣万分。”“江抚月”掩唇笑道,眼中有抹精光不着痕迹地闪过。
“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们在验宴上要用的酒呢。若是酒色足纯,便加上金岩桂,运灵力温化三日,便得只有在慧极宗才能喝到的‘灵桂露华浓’。”伏晓解释道。
“听起来好有趣!我能看看这金岩桂么?”“江抚月”兴奋地拍手,一双盈盈流光的杏瞳恳求地望向明一。
“当然!”明一毫不犹豫地将那框金岩桂放进了“江抚月”摊开的双手,“这金岩桂只长在崖边,却脆弱易伤,平日里被阵法掩护了起来,你可能没见过。”
伏晓见“江抚月”像是怕桂花珍贵,只是捧着那筐,微微低头闻着,不敢再多动作,便柔声道:“你可以挑些带回去做香包,这桂香有舒养精神的作用,香味还千年不散。”
“我真的可以拿吗?”“江抚月”欣喜道。
“当然可以!挑多少都行!”要不是每百年只摘得这么一筐,明一简直恨不得整筐都给了她。
“江抚月”弯眼笑了起来,像终于讨到糖饴的幼孩,小心翼翼地捻了几颗金岩桂到掌心。
明一看着,只觉得心软万分。
而伏晓将他心满意足的表情收入眼底,唇角一抿。她忽觉心口微颤,心魔如丝线贯心而生,绞缚不休,愈挣愈紧,愈跳愈痛——
曾几何时,她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明一最青睐的是她,伏绯最依赖的是她。整个宗门,乃至慧极城,谁不赞她一句天才?那些崇拜,追随她的目光,她都坦然受之——这是她应得的。
可自从江抚月出现,一切便都不同了。
明一的目光不再专注于她一人,殷虹待她更是格外关切,就连伏绯也……仿佛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凡人,轻轻巧巧地夺走了目光。
凭什么?凭她的救命之恩吗?
可她当时明明只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能救下他们,也许不过凭那法器之力,侥幸而已。
并非她不感恩她曾救过她的命。但若不是她救的,岂不是她欺骗了所有人,冒领了功劳?那她又怎配获得她们的恩谢?
况且她可不止骗了这一桩——她还在长老们面前伪做了太清境的实力,让慧极宗上下都以为她是个太清境的强者,获得了一个凡人不该有的瞩目与尊崇……
越想,她的双唇抿得愈紧。
是她太心胸狭隘了?一个凡人不撒下这些谎,也许难以在仙界活下去。而她的出身、实力和资历,哪一项劣于了她?为何她心中如此不忿,连一个羸弱孤苦的凡人都容不下?
定是因为心魔在作祟……
但这心魔……江抚月是唯一知道她抛弃了昱风的人……思及此,她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
而面前的“江抚月”似有所察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却仍趁机将藏在指尖的粉末混进了那筐金岩桂中。
见计谋轻易得逞,这二人却还无知无觉,他低头掩唇轻笑,黑色的双瞳短暂地闪变成银色。
——
“阿——嚏!”同一时刻,仍伏在草丛里捣鼓寻踪笛的真正的江抚月,猛地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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