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酌尘只是颔首对她温和一笑，又转头看向殿中。
江抚月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真是神仙斗法，凡人遭殃——不对，她可能不是凡人，而这殿中也并非只有神仙。
“九源还曜阵！”前方传来惊呼。
只见殿中忽爆闪出一阵剧烈的光芒，亮如白昼。
江抚月和灵儿紧牵着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原先殿中错落的书堆，原来皆是此阵的阵眼。而阵中，赫然浮着块巴掌大小，流转彩光的碎石。
正是那道子真魄。
仅是目光触及，便觉灵气逼人，视野霎时澄明，鼻端亦觉萦着一缕异香，令人心神一震。
短短一瞬，众人恍似窥见了神明之衣袂，仿佛一伸手，便能随之御风而去。
继而，只觉得神思通朗，往日胸中郁结倏然淡去，心头竟生出不尽的雀跃与希冀，恍若天地万象皆循我心而动。
于是，众人眼中、心中，俱被一念所摄，只余一字——
“我。”
一念为我，万念皆寂。
那一字横亘天地，是神诏，是魔咒，直牵出魂魄中最原始的冲动。
酌尘终于动了。
他凌空而起，身后忽现无数魔影附之而去。
真魄在上，万千法光破开翻涌欲海。
神魔共出，乾坤震荡。
初时众人尚有保留，只试探虚实。可越靠近那道真魄，心中那股激奋，夹杂着未明的恨意，便越剧烈。
明明对方出招并未伤及自身，却仿佛有重击落在四肢百骸。
而这痛，来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深——甚至只是望见他人身影，双目便灼如火焚。他们不得不催动愈多真气，招式愈加凶猛。
越靠近真魄，眼前一切活物便越发可憎，仿佛早在梦魇中就与其厮杀过千万次。
凡立于前者，皆视作死敌！
于是，灵力在空中激荡堆积，团团能量交错碰撞。最初不过如刀光交击，火星四散，宛若烟花绽放。
可随着能量层层叠加，空气猛然扭曲，虚空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颜色各异的小洞——赤、青、紫、白、黑......
这些小洞宛若活物，翕张吞噬着周围的能量。它们彼此碰撞，交融，又演化为更大的旋涡。每一道融合或炸裂，都伴随着剧烈波动荡开：或崩散为漫天彩雾，或绽出数道虹光。
光与形缠裹交织，绽开层层叠叠的幻境：千瓣莲花开阖轮转，次第铺展。六棱冰晶当空凝结，寒光飞旋；琉璃晶阵悬缀天穹，以绝对对称的秩序无声延展；蛛丝般的光痕，恣意游走于虚空，倏聚倏散；更有镜中生镜，世界朝那镜渊无限延伸……
对撞……湮灭……对撞……
不见形体，撕裂时序，只有最原始的消亡和再生，和永无终极的回响。
空气变得炽热、湿润又黏稠。江抚月与灵儿藏进角落，匆匆竖起了个防护罩。忽见数名修士被击飞而来，她眼疾手快，袍袖连挥，将几人卷入护罩之内。
恍惚间，她抬手拭去额上的汗，却觉指尖微凉——细密的血雾落在她的手上，竟沿着她的掌纹汇成了一滩微温的血水。
她俯身欲呕，又忍不住再抬头看去，灵儿却侧身将她掩在怀中。
“不要看。”他轻声道。
眼角余光微瞥见那地狱的一隅，江抚月眨了眨眼，将心神强行从那可怖的景象中抽离出来，仿佛她并不在此殿中，而是一个无关的局外人……
她怔愣住，这景象——不正应了那谭清说的，什么神魔之战，界门大开吗？若伺机等待界门显现，她或许就能返回凡界？可灵儿怎么办？他的几番救命的恩情还未回报……她能趁机夺得那道子真魄吗？还有伏晓，殷虹……她怎能就此不告而别？
正自心念电转间，蓦地一声巨响炸裂于耳畔。二人一惊，闻声齐望，竟是酌尘飞落在了他们身侧。
江抚月定睛一看，他手中握着的那块碎石，不正是……
“孽障，纳命来！”伏晓提剑破空而至，笃定般喝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糟了！”江抚月慌乱回头。果不其然——无论神魔，尽数被他们引了过来。
众太清境的威压强袭而来，真气激荡，炽气翻滚，竟在虚空中凝成了一片如雷云般的实质。直至一道道青金色的天雷劈落，轰然斩断殿脊。殿内众人这才惊觉，他们引下了雷劫。
“哈哈哈哈……”酌尘笑声狂肆，只手托着道子真魄在雷海中闪动，眉梢眼角尽是得意。
忽地，“砰”的一声闷响，自他腰际炸裂而出。他惶然低头一看，是伏晓先前暗中给他的那块出入宗门的门牌……
“你敢阴我！？”他怒喝道，腰间剧痛竟是要生生将他的丹田撕为两半。
那牌上刻录的是最低阶的诛魔阵，难怪他全无察觉。更未料到伏晓竟敢将此阵与滋养真魄的灵脉相连……待他夺得真魄，才陡然发动！
他眸中寒光暴涨，五指紧攥成爪，毫不犹豫地将丹田中那令他痛不欲生的元丹捏碎。
“主子！”一旁为他护法的善为惊恐大叫。
酌尘呲牙笑道，腔内双心狂跳不止：“这下不痛了！”指尖真魄隐现，竟被他反手摁入腰间血洞。
“你疯了！”伏晓大惊失色，纵身上前，欲夺回真魄。其余诸人亦一拥而上。
酌尘冷笑一声，扇影闪动，紫莲绽出，直袭伏晓咽间。
“滋啦——”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道浓黑色的裂隙在酌尘腰际伤口上展开。那裂隙疾速扩散，有黑气从其中席卷而出，仿佛饿兽张口，转瞬便将立于他身前的伏晓吞了进去！
“晓晓！”危急之间，江抚月猛地俯身，死死拽住伏晓的右臂，灵儿也扑了上去。
“抚月！”伏晓骇然回首，只见脚下已是一片漆黑深渊，她拼命攀住江抚月的手。
江抚月只觉手臂要被扯断了，仍忍痛强运转周身灵力，在不被吸入裂隙的同时，慢慢将伏晓向上拖拽。
可被吸进裂缝的，不只是伏晓。在一片混乱中，江抚月不断被推搡着，稍一不慎，便再也抓不住裂隙边缘。
“啊！”她与灵儿也被吸了进来。
.......
在混沌的晦暗中，江抚月看见了伏晓的身影。她本能地伸出手，拼尽全力朝那方向扑去。
手臂一寸寸探出，终于，指尖触到了伏晓的衣角。
“抓住了……”她心头一喜，尚未来得及呼唤。
却见伏晓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怜悯。
“多谢你。”伏晓语声恳切。
下一刻，她抬膝猛蹬，借着江抚月扑来的惯力，一脚踹在了江抚月肩头！
江抚月只觉气血翻涌，五脏剧震。
伏晓却借势一跃，身形拔起，朝那裂口奋力掠去。
一片金光闪过，江抚月身上乍暖——是伏晓的重光幡覆在了她身上。
她喃喃唤道：“晓晓……”
回应她的，只有茫茫无尽的阒寂。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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