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娘面色一变：“你……你们别血口喷人！”
那男子冷哼一声，伸手轻扶刀鞘，“'断碑裂石铁妤娘'，是不是你？”
妤娘听言，伸手猛地一拍，身前的桌子便朝男子直削而去，“我早已离了晏国，隐居乡野，何必人人紧逼？”
棚里的男人也提了把长刀冲了出来。
“不在晏国害人，便不算害人了？”男子抽剑劈断那桌，回头对身旁女孩道：“雅儿，快去跟当家的报信。”
雅儿应声起身，见江抚月仍呆站原地，便伸手一把将她扯到马边。
“上马，找到郑大哥，就说我们与人交上了手！”
“我?”江抚月仍有些发懵，但还是依着雅儿的话，踉跄着翻身上马。雅儿替她拽紧马鞍，解了缰绳，又重重一拍马臀，口中发出一声尖哨。
“敦宝去！抓稳了！”
那马撒蹄便窜了出去，江抚月只得死命抓着缰绳。她从前骑的马都温顺，从没坐过这等疯马。它喷着响鼻，越跑越兴奋，似是忘了背上还驮着人。江抚月被颠得眼冒金星，只觉五脏六腑全移了位。
“吱……”她怀中那只银貂也被颠醒了，发出一声微弱的抱怨。
就这样奔了好几里路，那马终于改奔为走。江抚月定睛一看，前方湖边驻着一队人马，马车上立着一杆镖旗。
“敦宝？”有人眼尖看见了他们，远远地便呼马的名字。
敦宝听见熟悉的声音，又冲刺了起来，到人前便来了个急刹。江抚月早被颠得头晕眼花，这一下更稳不住，身子一歪，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所幸身旁便是载着粮衣的车，她恰好跌进一堆麦袋里。
“快！快拉她一把！”一群人见状围了上来，七手八脚把她从麦堆里拽了出来。
“哎呦！”众人齐齐被江抚月的“尊容”吓了一跳。
“郑大哥？”江抚月眼中仍冒着金星，也不管谁是郑大哥，脱口便道：“那马的主人……雅儿，在几里外的茶棚跟人动了手。”
“咳咳咳，对方好像是……铁妤娘！”江抚月惊魂未定，没想到她差点命绝于那敦宝的一甩。
“铁妤娘？”有人惊道，“断碑裂石铁妤娘，还有她那同伙何百刃？当家的，我们得快去接应！”
众人忙不迭让出一条道，郑大哥为首，带着十来号人马，当即离了营地。
“姑娘，我这有几件旧衣裳，虽不新，你要不嫌弃，先将就穿上吧。”一位妇人抱着几件衣服走过来。
“多谢大娘，这正是我急需的。”江抚月连声道谢，忽然神情一黯。她想起方才在茶棚中，那妤娘还满面和气地待她，转头便对她下杀手。
人心真可这般难测？到底是她眼拙，还是运气太差？
“来，姑娘，过来歇歇，喝口水。”见她换好衣服走出帐子，那妇人招呼她过去，“这儿还有条棉布，你那两只……小兔，拿水给它们擦擦吧。这湖水干净。”
江抚月接过棉布，低声道谢，又问：“大娘，那铁妤娘是什么来路？”
妇人叹口气道：“那铁妤娘的姘头何百刃……在晏国与人结了死仇，被重金悬赏。人走投无路，心就狠……”
“他们没有财路，便专挑落单旅人或逃难妇孺下手。”
江抚月心头一跳，要不是那两人救了她……她怆然落泪，怕大娘发觉还得费心劝慰她，便快步走向湖边。
湖面空阔，映着灰绿的天和她的满面愁容。她心烦意乱，将布伸进水中胡乱搅了几下，才拧干了。
“先给我擦！”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她脑中响起，吓得她脚下一软。
“先给我擦！我是银貂，不是臭猫。”那声音听着十分不耐。
她低头一看，怀中的银貂已睁开了眼，伸出一爪将灵儿的脑袋抵得远远的。
“酌尘？”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便是先前那黄狗善为口中的“主子”。
“我为什么听得见你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
“因为我的半颗元丹被你吸收了。”他懒得多加解释，没好气道，“快给我擦擦身子，这泥糊得我受不了了。”
江抚月一边摁住怀中翻来滚去的银貂，一边凝神自视丹田和经脉。果然发现体内有点点细碎银光，游散在经脉之间。但她所存灵力薄弱，一时难将它们汇聚起来。
“我要给灵儿先擦！”
“吱！”银貂气得直起身来，没想到它团成一团看着不大，身子却长，一站便堪堪能与江抚月的脸齐平。
“我们现在是一体的！”貂瞪圆了一双黑豆般的眼睛。话一出口，他自己也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可貂的脑袋太小，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妥帖的词来。
江抚月脸上一热，尴尬道：“你这魔怪说话怎么如此冒犯！”
“我现在不是魔怪了，我的元丹在你身上！”银貂愤而吱吱道。
“我就要给灵儿先擦！”江抚月心底对他还存着气恨，便不愿依着他，呛道：“你几次想取我性命，现下我没杀了你就算好的了！”
“凭什么！你偏心！”银貂气得在她腿上直跺，“在我眼里你们这些……横竖都一样！自己孱弱，怎能怪我头上？”
他本欲说“蝼蚁”，可一想自己失了元丹，这话说出来怪没底气，便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江抚月捏着布，蒙了他的头脸，不轻不重地压了一下，听他闷闷地呜了一声，又旋即揭开：“现下在我眼里，只瞧见一只巴掌大的貂儿。”
“吱吱！”银貂只觉前所未有的委屈，不住叫道，“吱——”
他的叫声突然变得凄厉，原来是灵儿醒了，张嘴便咬向眼前的貂尾。银貂吃痛，立刻翻身反扑，一把抱住灵儿的脖颈。一猫一貂缠斗起来，竟一齐从江抚月怀中跌了出去。
“噗通！”
她一下只来得及捞住灵儿，银貂已一头扎进湖里，她忙俯身去捞。
“吱！”银貂倒没溺水，反而在水中畅快游了起来。
见她伸手过来，他两爪一勾，抱住她的手指，使唤起来：“对，就这样，你把住我的脖子，往里多涮几下。”
她无奈，只好依言圈着他脖子，又重重涮了几下：“满意了吗？”
银貂点点头，四肢扒着她的手臂，回到了岸上。一落地，他便奋力将身上的水珠尽数甩出，撒了江抚月和灵儿一身。
“喵！”灵儿在她怀里伸出爪子，想去拍他一下，奈何却够不到。
见他浑身湿漉漉的，江抚月也只好拿棉布先帮他擦干了。
他便将貂身靠在她手上，半眯着眼，任她伺候着。不禁想起幼年时，最喜欢的便是母亲将他裹进柔软的绸被里摇晃，轻声哄他入睡。
“差不多了。”半晌，他睁开眼，伸爪抽走江抚月手里的棉布，披在头上，冷声道：“本貂...呸...本尊要走了，就此别过。”
“你要去哪？”江抚月愣了愣。善为临终前，还嘱托她照看他呢……
“反正不跟你们待一块儿。”银貂顿住脚，回身伸爪一指灵儿，“一个臭猫抢了我的道子真魄。”又一指她，“一个臭人抢了我的道子真魄，还夺了我半颗元丹。”
“跟着你们只有倒霉。”他一甩貂尾，头也不回道，“等你把本尊的元丹养好了，我再来取。”
“诶，我这还有些灵石……”
看着那么小一团棉布已慢慢挪远，她叹了口气，本想挽留的话到嘴边一噎，变成了：
“我们很臭吗？”
“喵……”灵儿伸鼻欲嗅，又不敢深嗅，只得先摇摇头。
没过半个时辰，郑当家便带着众人回返。见他们个个面带喜色，想来铁妤娘和何百刃对他们来说，并不棘手。
先前出手相助的那二人也未见受伤。见到江抚月，两人便快步迎了上来。
“姑娘，你没事吧？”雅儿柔声问道，脸上带着关切。
江抚月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二位及时出手相救。”
那中年男子抱拳道：“姑娘，我们是天衡镖局的人。你孤身流浪，想必是遭遇了什么困难。不如暂且随我们一道？我们正往邻县送镖，姑娘可顺路安顿片刻。”
雅儿也笑着劝道：“是啊，我们人多，路上也安全些。”
江抚月沉吟片刻，想到如今灵力尽散，前路未卜，终是点头答应：“那就叨扰诸位了。”
雅儿听了喜道，挽住她的手往炊棚那头走去：“你一定饿了吧？”又见灵儿身上带伤，忙取出随身的药囊：“我这里有些创药，你看看能不能用。”
其余人也都上前寒暄几句，一来二去，江抚月逐渐卸下心防。
到了夜里，雅儿邀她一同入车歇息。她推辞了几句，终是盛情难却，便也随她一同上了马车。
车厢虽小，却铺了厚厚一层干草与棉被，大娘还特意以药草熏过，驱虫除湿。厢内温暖干燥，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江抚月搂着灵儿，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
一夜无梦。她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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