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喝完江抚月这罐水,还意犹未尽地在陶罐堆中翻拣扒拉了会儿。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急,他动作骤停,江抚月亦凝神细听着。
“……得把那妖孩找出来,献与魔尊,否则全村都得陪葬。”一个男人压底声音道。
“你胡说什么呢!那孩子……那孩子满月时,我们都抱过啊!”女人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哽住,“秦娘待咱们那么好!上回饥荒,若不是她家卖了马换粮分予我们……”
“可保她,就害了全村的人!”另一个人粗声打断,“反正……秦娘会再为了大家……”
“我们找柳大夫……把他的妖丹刨出,便可跟魔尊交代了。”
“那么小的孩子,你怎知有没有妖丹。刨……刨开取?万一死了怎么办?”
几人沉默几瞬,有人嘟囔道:“柳大夫只会治些伤风感冒,哪会刨妖丹?那多血腥啊……还不如直接交给魔尊。”
“说得也是……”
“可魔尊非要那孩子干嘛?”
“听说……”最先开口的男人悄声道,“那孩子的爹是大妖兽。他的血炼出来,能让修为平白增几十年。”
江抚月屏息凝神——几人说话竟未惊动惊梦草,这便是试炼的一部分!可这一试,究竟要试她什么?
莫非是看她能否抵挡修为骤增的诱惑?还是要她眼见人心的怯弱与自私,却仍当作天道常理?
正思量着,忽听得不远处有微弱幼童啜泣声。
“是那个孩子!”她隐身化回人形,寻声搜去。
果然,在不远处的一个谷草堆里,蜷缩着一个幼孩。那孩子约莫二三岁大,眼神懵懂,满脸泪痕。正害怕地发抖着,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哭出声来。
尽管棉被裹得严实,江抚月还是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浅淡的妖气。她心底忽涌起一股悲悯——
什么试炼不试炼的,活生生一条性命摆在眼前,她岂能因些莫分明的常道,就坐视不管?那她愧心这关,要如何过?
她思绪急转着,如何先将这孩子藏起来,不让人发觉?又该如何应对那魔尊……
正当她苦思解法之时,一股泠冽的气息陡然从她身边掠过!江抚月心头一凛——是爱喝水的蠢蛋!
眼见他径直走向草堆,隐身术又失效了。他不完全地显露出来——是个黑色短发的少年。
他面无表情,五指成爪,就要抓向那孩子的头颅。
江抚月再无犹豫,疾步抢上前,抬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谁!”少年动作一滞。他正看见孩童身前,有半截修长的手将他拦住。
江抚月见自己的隐身术也没使好,微窘间,伸手欲将那吓得目瞪口呆的孩子抱到怀里。
那少年见状,一掌劈向江抚月颈侧。她偏头闪避,横手一拦,翻掌而出,欲将他暂时击昏。
对方后撤半步,翻腕扣拧住她小臂,屈肘直撞向她颈部。
她拆解他的擒拿,又堪堪避过数招重击,心下渐慌。她只随父兄学过几式三脚猫功夫,再加代天和梁小溪才教她的几个架势。只能直来直去,见招拆招。但好在她灵力运转娴熟,掌含内劲,身形尚快。
而眼前这人似乎也顾忌惊动觉梦华,一拳一掌皆卸了力。一时间两人缠斗难分。
“这人招式迅疾多变,再打下去,我必精力不济,难再应对。”江抚月暗忖。
“此人不知道是在藏锋,还是招式就朴实无华。”那少年心道。
那蜷在草堆里的孩童渐渐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看着两人默然交手——你来我往,架格遮截间,只听得拳掌相碰的沉闷声响。
江抚月招架着,忽地轻啧一声,佯装不耐,使全力诈攻他喉颈。那少年侧身闪避间,她已闪至那孩子身前。
“锁春,救他!”那少年见状一喝。
话音甫落,一个身影倏然闪现,直拦在江抚月身前。就在那身影正要触及孩子之际——
灵儿疾掠而至,抢先一步将那孩儿抱入怀中。
“哼,就你有帮手?”见到灵儿,江抚月悬起的一颗心落了下来,却又一怔,“等等……‘救’?你不是要伤他?”
“你不是要伤他?”那少年皱起眉反问,目光如刃,在她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你也是魔?”他虽然察觉到江抚月身上一股不同寻常的魔气,但直觉却告诉他这是个人。
“这与你无关。”江抚月抹了把汗,有些哭笑不得。两人打了这半响,竟都是为了护住这孩子。
“你打算如何破局?”那少年抱臂斜睨她,“若强带走他,全村人的性命恐怕就不保了。”接连在她这受挫,他语气带着几分恼怒。
江抚月缄默不言,蹙眉思索着。方才他们的行动竟都没惊动觉梦华,看来眼下校考的,不是惊动与否。
“自在无我……”她心下默念着孤云提到的这四个字。不知那魔尊实力如何?她等若硬拼一场,能有几分胜算?难不成这“无我”之意,是要为了救人牺牲自身?
越想越觉得可能,她抬头正欲问灵儿,却见他额间沁满冷汗。
“灵儿?”江抚月即用手背轻触他额角,只觉一片湿凉。
灵儿感受到她触摸,闭起眼睛,摇头低声道:“无妨。”
方才他为了寻她踪迹,灵力耗损了太多,便再难分神去压制那缺魄引发的头疼,一时气力不济。
“看来你也没什么法子。”那少年嗤笑一声,似乎早料到江抚月无计可施。
“那这位公子有何高见?”江抚月没好气道。
“我化作这孩童的模样。趁魔尊不备时,予他致命一击。”那少年说完,嘴角轻蔑一勾,侧着头,俨然一副听候江抚月二人夸赞的模样。
“少主高见。”一旁静立的锁春冷不丁道。
“……”江抚月嘴角微抽,“那魔尊凭什么被你骗过?”
“我身上也是一半魔血。”那少年又睨她一眼,试探道,“你...不也是么?”
“此境试炼皆因人而异。你和我都是人魔混血,才遇上这般相同境况。”
“原来如此。”江抚月恍然道,“这倒是一法子。”却又追问:“可你真的能给魔尊致命一击吗?”
“难道你能?”那少年勃然变色,久未有人敢这般质疑于他,胸中顿生一股被轻视的愤慨,“你这个魔血不纯,体术不精的家伙!”
江抚月本想回呛:“这有甚好比的?”,可见他三言两语便即发作,心知此时与他争执不利行事,还是闭上了嘴巴。
“你装作那孩子,我便扮作你...就是孩子的母亲,”她话音未落,见他面上怒色愈沉,不由放低了声音,“从旁助你,如何?”
“你……”乍听她这等唐突言语,那少年立时竖眉,便要驳斥。
却听锁春颔首道:“姑娘高见。”若她只埋伏在后策应,未必能护得少主周全,“多一人策应,总是好的。”
那少年冷哼一声:“你可别拖累我!”
江抚月一点头:“若你失败,我再出手。”
——
待四人商议完具体计策,天色已然黑了。江抚月抬头望去,只见村中黑灯瞎火,四下一片死寂,不由得心中发毛,当即便与那少年各自化作孩童和妇女的模样。锁春和灵儿则带上那孩子,藏匿于一旁。
江抚月低头一看,只见怀中的“孩子”正梗着脖子,竭力离她老远,心想道:他这么僵着作甚?平日里她抱的小猫小貂小兔,哪一只不是服服帖帖?
这人会不会抱孩子!他整条背悬空着!那少年在心中暗骂道。自小除了母亲,何曾被人这般抱过。若不是为了通过这试炼,他早就挣脱开来!
江抚月见他瞪视着她,心口一紧,还以为是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可他这么僵着,反而更惹眼!她将手臂猛地收紧,强行将他钳制在怀里,手也牢牢托住了他的腰。
那少年只觉腰间一稳,心中登时松快了些,便倏忽冒出一个念头:算了,看在她也一窍不通的份上……还算公平。
他正暗自计较着,两人藏身的草堆忽地一震。下一瞬,一股带着凌厉杀意的罡风便将他们周围物什全都掀飞了。
二人心中皆是一凛——魔尊现身了。
江抚月半真半假地惶然抬头,却见眼前那衣袍猎猎,黑发银瞳,悬浮在虚空中的人,怎么有点像酌尘?
但细看之下,那张脸却像是拙劣的赝品——眼细小,鼻更钝,再配上那从唇边探出的犬牙,只剩一股说不出的诡谲。
怀中“孩子”见了他,浑身也是一僵。
而那魔头五指成爪,凌空一抓,江抚月只觉怀中一空,“孩子”已竟被他凭空摄去,提在掌中。
“这血脉,果然精纯。”他嗓音嘶嘎,桀桀怪笑。他收紧五指,“孩子”便被他掐得面色青紫。
“该动手了!”江抚月心中喝道。
“该死!”那少年心中惶急。一落到这魔头手中,他便周身受制,动弹不得。可他几百年前曾与酌尘交过手,就算是真正的酌尘,修为也绝非如此碾压之势——
难道在这幻境中,这魔头被设定为无敌的存在?
他一咬牙,竟挣出三分气力,猛地翻腕,短刀疾刺那魔头咽喉!
“喔?”魔尊微一侧首便轻易避过刀锋,有些讶然,“你是谁?”见他不答,指下骤然加力。
少年拼尽最后气力睁眼,只见江抚月纵身而起,抽剑直刺,却被一掌震飞丈外;锁春和灵儿才现身上前,两道弩箭已破空而至,透胸而过;那魔尊再度抬臂,手中弓弩已对准江抚月眉心。
他阖起眼。莫非真要命丧于此?这试炼难道是场骗局,专为取他们性命?
“噗嗤”一声,这声响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像在耳边,又似极远。
便在此时,他脑海中蓦地响起一道清音:
“随性,自在。利他,无我。试炼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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