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抚月一行人在李徇的护送下离了昭国边关，一路东行。
入了晏国南部边境，山高林密，道路难行。再加上于此地陌生，代天施起遁地术来，更是颠得人七荤八素。江抚月与梁小溪常忍不住吐得东倒西歪。
就算酌尘有时唤得鼠精引路，抵达南境中部，已是半月之后。
这日，众人从地底冒出，恰落在一处山巅。
眼前豁然开朗，天宽地阔。脚下一条大江毫无畏惧地朝远野奔流而去，隐约可听得怒涛声声。
梁小溪奔到崖前，张开双臂“哇”地一声大叫：“好痛快！”
这呼声回荡山谷，久久不散。
江抚月瞧着这一望无际的崭新天地，只觉连日来的奔波劳顿，在昭国身陷的诸般纠葛，都如脚下浮云，俱被山风吹散了。
她长长吁了口气，胸中郁积之气仿佛一扫而空——若不是身上绑了这些沉重的铁块，那会更轻松自在……她抬手揩了把汗。
下颌上一滴汗顺着她动作，落在了她兜在怀中，化成猫儿的灵儿脸上。她若有所觉低头一看，灵儿正伸出小舌一卷，舔进了去。
“那是我的汗！”她无奈又好笑，抬手抹了抹他湿漉漉的鼻子。
一旁代天见了，怕她着了风，便自怀中取出一张绢帕，替她将头脸上的汗水都拭了。
“多谢师傅——”江抚月一动不动任代天擦着，一边好奇问道：“小溪，你从前……也是这般练的么？”
梁小溪扬眉笑道：“那是自然！功夫本就是要这般苦练。想当年我还要在脸上蒙上三层厚布，半阻着气练功呢！”
江抚月背上兜袋里躺着的，化成貂儿的酌尘，翘着腿道：“这算什么？我小时候练功，四肢捆上几百斤石块，给我师傅抛进海里，真游不上来便死了。”
他说着，从兜边摸出一颗野果，三两下剥了皮，一爪搭着江抚月肩头，把果子递到她嘴边。
江抚月奇道：“你也有师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些诧异，侧过头去，将果子吃了。那果子有点酸，但好在汁水多，倒也生津解渴。
“怎么不能！”酌尘囔道，“练得我这身绝世神功，可拜了不少大师呢！”
江抚月脑海中竟陡然冒出一幕景象：酌尘手持折扇，抵住一个又一个大能的咽喉，轻飘飘说道：“将你的功法传我，否则，死。”
她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又低头看怀里的猫儿：“那灵儿呢？”
灵儿眨了眨眼，想了想，道：“记不清了。只记得应该比他刻苦些。”
“吹牛不打草稿！”酌尘抻长身子，越过江抚月肩膀，伸爪欲拍猫头。猫儿爪子一抬，啪地拍开。
江抚月含笑摇头，也没拦着。这两人虽仍终日互相挑衅，如今却已懂得点到为止，没哪次真闹得过火。
但嘴边的笑随即又添了几分苦涩。大家皆曾闻鸡起舞，苦练不休。而反观幼时不学无术的自己，最苦练时，便是苦练了自己的蛐蛐和鹦鹉。
“小天，太阳要落山了。小月可以歇息啦！”代天肩上的小意见江抚月汗湿了衣襟，不忍道。
她先前也曾跟着江抚月同练过几日，奈何捱不了几日便打了退堂鼓。她心下暗忖着：还是待她升了仙、入了宗门，再慢慢修炼也不迟……
“再练半个时辰？”代天伸手搭上江抚月脉门，摸得她脉搏沉稳有力，面上也尚精神。
但见她这些时日里白日赶路，夜里练功，未曾有片刻安歇，便心软道：“你同小溪去拾些枯柴来，便可以休息了。”
说罢，代天自怀中取出舆图，又看了看天上星位，沉吟片刻：“今夜便在此处宿营。再走百里便到了师尊买下的那座山头。”
“我们已避开晏国人烟最盛的州府，接下来行程可以放缓几分。”
“太好了！”江抚月眼睛一亮，雀跃道。
她们早先商量好，先在晏国边界寻个地方暂居，既方便代天打听昭国与月汀的情势，也让她和小意能安稳练功，准备仙界的宗门集考。
“你们想吃什么？”灵儿从她怀中跃下，化为人形。
众人听了，脸上俱是一喜——灵儿这意思是要亲自下厨！他们一连半月都吃些干粮和寻常野味，早腻味了。
“我想吃热腾腾的——米饭！”江抚月虽觉抬起手臂都颇为费力，仍是兴冲冲举手囔道。
“我想吃青菜。”小意道。
“我想吃炒蛋、蛋饼、蛋羹……”酌尘咂了咂嘴，腹中馋虫大动。许久未见荤腥，他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了，“还有烤羊肉。”
灵儿淡淡一瞥，那貂儿的脑袋还懒洋洋搭在江抚月肩上。
酌尘会意，老大不情愿地从兜袋里翻身而出，走到一旁，用岚海引唤来此地的妖精，讨买食材。
被唤来的两只马妖听了酌尘吩咐，便道此地荒僻，没有野羊，若要羊肉只能去几里外的农户家买得。酌尘回身请示了江抚月，她欣然点头。
灵儿这才从指间一枚素戒里取出几两碎银，递与马妖——那戒指便是洪灾时江抚月给他的储物戒。里面存放了一些厨具、灵石和李徇先前给的酬金。
除此之外，还有些妖精上供给酌尘的“不义之财”，江抚月不予收纳进她的储物袋，酌尘便全塞给灵儿收着。
——
江抚月同梁小溪走入了林中深处。她周身皆缚着沉重铁块，连颈上都绕了一圈，便是低头寻些枯枝，也颇为不易。
而她须得捏好灵力与体力的分寸——发力时，须借子宫中那团灵力催动，而不是一味蛮使气力；同时却也不能为了减缓动作时筋骨和肌肉的疼痛，直接使用灵力。
“师姐，我来拿罢。”梁小溪怕她体力不支，便想伸手接过她抱着的松枝。
“无妨。”江抚月说着。却听不远处传来喀嚓一声细响——是树枝被重物压断的声音。
二人心中一凛，霍地转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近两人高的黑影匿在不远处的树后，隐隐晃动。
天色将暗未暗，那黑影与交错的树影混在一起，影影绰绰，如鬼魅般难辨形迹。
江抚月与梁小溪交换了个眼色，右手已同时按住剑柄。
二人屏息见那影子缓缓从树后挪出，凝神一看那身形轮廓——竟是一头黑熊！
“熊啊！！”
“娘嘞！！”
梁小溪的惊呼和一道陌生的粗犷声音同时响起。
江抚月一怔——不会是眼前的熊影发出的叫喊吧？
她将梁小溪护在身后，拔剑狐疑地打量。只见那熊像人一样以双足站定，前臂上还挎了个似篮子的物什。
“大王！是我！”那熊妖瞧见二人剑上寒光闪烁，吓得连忙叫嚷。
他本在林中摘菜，哪知冷不防窜出两个人来。当先那女子气势骇熊，一双眸子精光毕露，直盯着自己，便如一头猛虎在暗中蓄势待发，登时让他熊胆一寒。
他慌忙往腰间一掏，取出火折子，“噗”的一声吹燃，凑到自己脸前，好让江抚月瞧清他模样。他隐约嗅出她身上带着几分与酌尘大王相似的妖气，便估摸着她是大王的血亲。
火光之下，他举起右臂挎着的篮子，里面装满了绿油油的菜：“大王不是要吃青芹吗？我记得这里有些野芹菜哩！”
他见江抚月抬头打量自己，忙变回人形——若还以原形俯视着她，在妖族中可是大大的不敬。
江抚月见他化成的人形方面阔口，浓眉大眼，一副憨厚模样，正对着自己讨好地笑着，与方才那副魁梧雄壮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由笑道：“有劳你了。这些应该够了，我们回去吧。”
待江抚月领着梁小溪和那熊妖回到原地，灵儿已寻了块平整大石充当案板，料理完了那马妖买来的羊肉。
他手边一字排开数把雪亮的厨刀，正是郭雪珠的厨子所赠。旁边碗碟、砧板和抹布俱全，俨然一副名厨风范。
“好香啊～”江抚月抛下怀中的柴堆，快步凑到灵儿身边。
“羊肉和米饭还得些时候，先做个蛋饼给你们填填肚子。” 灵儿笑道。
他负手而立，用灵力将一盆打好的鸡蛋液凭空托起。随即，切得细如米粒的羊肉末，连同几味江抚月辨不出的香料，皆稳稳飞入碗中，与蛋液盘旋搅匀。
与此同时，一旁的黑铁锅也自行旋动起来。待锅底热度均匀，那盆蛋液便随之倾斜，缓缓淌下，铺开薄薄一层，好似给锅面刷了层上好的黄漆。
他指尖一拂，锅底火焰陡然窜高，只听“滋啦”一声，那层金黄的蛋饼上立时鼓起一串串细碎的泡泡，香气四散。
“花里胡哨！”酌尘不知从哪摸出一双筷子，早已凑在锅边，只待蛋饼一出锅便夹走。
那两只马妖踟蹰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咬牙凑上前道：“大王，我们不要银子，能让我们留下来吃几口吗？”
一旁的熊妖也连连点头，急得如捣蒜一般。他们被锅里溢出的香气勾得口水直流，早已馋得脚下生根，再也挪不开步子。
这哪够吃……酌尘心下嘟囔，却也没做声。他知江抚月向来心软，必会答应。而这狡猾的呆猫岂会放过这个讨她欢心的机会？
果不其然，灵儿已点头道：“可以。”
酌尘又偏眼一瞥，正瞧见江抚月唇角漾起笑意，不由暗暗冷哼。
“滋啦”一声，灵儿握着锅柄，手腕轻轻一抖，锅中那张蛋饼便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又稳稳落回锅中。
待两面都煎得焦黄，他又撒了些芝麻上去，随即用锅铲将饼对叠，盛入盘中，再用刀利落切成几块。
便在此时，酌尘的筷子如闪电般向锅中探去。灵儿早有防备，身形一侧手腕一沉，已盛好一碟蛋饼，径直送到了江抚月面前。
江抚月喜滋滋伸手，才发现身上铁块还没卸下，双手也沾着些土腥味。
灵儿便拿起一旁备好的竹筷，夹起一小块蛋饼，递到她嘴边。
“谢谢灵儿！”江抚月笑眯眯张口咬下。
那蛋饼方一入口，外酥里嫩，蛋的清香混着羊肉的醇厚交融在一处，当真是齿颊留香。她忍不住咂嘴连连。
三两口吃完一块蛋饼，她抬眼望见灵儿身后闹得熊荒马乱，忍不住笑道：“我先去把这铁块卸了，你们可得给我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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