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初桐摇头。
师旻立刻又紧张起来,小心翼翼问:“阁主,我们没有送礼,腆着一张脸去吃席,会不会被扫地出门?”
师昂瞥了他一眼,来了兴致,故意露出为难,说:“依你之见,该如何补救?”
只见那小子老实地将手探进胸口,拽出一根挂在脖子上的红线,上头拴着个成色极好的翠玉,极度挣扎后还是摆了摆手,又别过身子偷偷塞了回去,嘴里念念有词:“不成不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传家宝……”
“想好了?”
“啊?”师旻吓得转身,用食指挠了挠鬓角,结巴道:“要不,要不阁主您把行头换回来?帝师阁阁主亲临,孟府蓬荜生辉,您的脸就是天字第一号招牌,哪里还用得着送礼!”
“你什么时候也会溜须拍马?”师昂眼前一亮,他之所以把这小子要出来,乃是其跟在师惟尘身边侍奉数年,在他的印象里,此子沉稳可靠,乖顺听话,没想到细细处来,不仅动如脱兔,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
“临走前师父叮嘱,说您不爱笑,务必让我逗您笑一笑,这一路上的日子会好过不少。”师旻心虚,被他肃容一唬,立刻全都交代。
师昂摇头:“我早说过,你师父是天下第一的骗子。”
“啊?”
“你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师昂吹开浮沫,啜了口黑茶,“孟放可不一定欢迎我,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他如今向着谁,可不好说。”
师旻立刻臊红了脸,这不但没能逗趣,还提到了不该提的地方。
师昂沉声道:“去年,新帝登基,会稽王司马道子及其子司马元显并倾朝野,尚书仆射王国宝等人屡进谗言,意图削弱各方镇势力。青州刺史王恭因此受令解严,北伐之事从中夭折,因而不忿,发兵建康,扬言清君侧,誓要朝廷严惩佞臣王国宝。”
“荆州刺史殷仲堪虽未参战,但暗地里却支持王家。帝师阁所处云梦泽三山四湖,背靠江陵与却月二城,是为要塞,众人皆知我与谢家亲昵,多年来一心匡扶晋室,而牂牁郡隶属荆州,孟放独善其身,从未对外表态,若我堂而皇之入孟府,他岂非自动归于党争?如此一来,他孟家的大门可还会对我敞开?”
屋内气氛一时凝重。
师旻垂头,想了想,忍不住道:“可您,您不也看不惯司马道子擅权专政,荒淫无道么?”他偷偷去瞧师昂的脸色,但隔着一层易|容|面|具,却又不甚真切,那一瞬,他觉得二人之间纵有天谴鸿沟,此次出门,只一心系挂解毒之事的自己未曾考虑全面,实在愧疚。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吾辈有可为,有不可为,亦有不得不为。”师昂侧手支颐,凝视窗外,明月皎白,群星便失色黯淡,星汉灿灿,则必定乌云蔽月。他的目光向北瞭望,透过千里江山,仿若望见出世的故人——
故人离开前曾说,无论前路如何,不过仅仅只是一个选择。
可他有得选,但自己却没得选,帝师阁千古兴衰存亡都背在自己的背上,因此,他也只能做荀令君,可佐曹公,却不能佐魏帝。
师昂语速加急,唇齿间扯出一抹冷笑:“何况各方镇,哪个不是拥兵自重,狼子野心!如何敢为!”
淝水一战,与谢家同盟,也不过是谢家并无夺权之心。
他打了个响指,初桐也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轻咳以掩饰:“……倒不是没有送礼,而是,我亦不知他送没送,至少,他没有亲自送过。”
师昂点点头:“你能弄到礼单么?”
“不能,”初桐慢慢伸出两根指头,“一,时间紧迫。二,今夜全城戒严。”
因为日间坊间的骚乱,孟维桑取郡守令,夜间宵禁,违者下牢。再者,裴丹身为巨富,因为生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人一礼,孟府也得专门辟出两间厢房来放置清点,再根据名帖,决定宴会的座次安排,从这两日的人流来看,只怕今晚还在忙碌。
这裴丹下足血本,说他毫无意图,屋内无人相信,只是这指向,暂时不明,这也是他们假扮裴二爷来此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初桐伸出第三根手指,“我们只负责探听消息,不做狗盗鼠窃之事,”他别扭地又飞快补充了一句,“那是另外的价格。”
师昂挑眉。
要是有礼单按图索骥,便能事半功倍,师旻忙问:“什么价格?”
初桐又跟哑巴似的,不肯直接回答。
师昂心中已有定论,眸光一转,也不逼他,转而续上方才的推测:“若要解药,便得取得那份寿礼。裴二爷不可能不送礼,他从夔州下孟府,提前三月出发,可见十分重视此次赴宴。再者,你们觉得他为何要发动所有的关系?为了讨好孟放?”他缓缓摇头,“如此海量,不过是混淆视听的障眼法,他所备的寿礼,必然混在其他人之中。”
“师父与他无冤无仇,他故意下毒,就是为了引我们前来,找出他的礼物?”师旻脚步踉跄,向后跌坐在团垫上,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只能无端揣测,“不,不不,若他未死,不是要我们与孟放争夺,他想挑拨帝师阁与孟家的关系?还是,还是……”
师昂冷笑一声,幽幽道:“我何时说过,解药就在寿礼之中?”
师旻倒抽一口冷气。
师昂抬眼,同时将手中的捂暖的瓷杯重重搁在桌面上:“你再把当日所见所闻细细道来,切记,一字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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