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对方的肌肤烫到一般,江苇青猛地收回了手。但方才的奔跑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大口吞吐着湖水泛起的凉气,身子越埋越低。
“呜——呜——”
四肢发麻的感觉并没有缓解半分,更要命的是,坠在小腹的酸胀感像是被点燃了,滚烫的痒意迅速往上蹿,炙烤着他的心肝,让他的喘息愈发沉重。
季荀垂眼看着半跪在他身边的人,湖水已经没过他的膝盖,将裤腿浸成一片深色。他蜷起手指,感受指尖血液的回流,方才那个嵌进手腕的温度正在缓缓散去。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又松开。
身旁的人用手撑着膝盖,已经快喘不上气。就当季荀以为对方要这样独自挣扎下去时,却感觉垂至手腕处的衣袖被人扯住了。
“你是我队友。”
江苇青把对方绸衣的袖沿儿捏在手心,短促地说。
刚刚江旭告诉过他,在噪音响起时,脸上显白纹的是队友。而这人脸上行云流水的鱼纹,正是银白色的。
“你不是江旭……”他又喘了两口气,仰头定定地对上对方的眼睛,“但你是我的队友。”
没有回答。
江苇青等了一会,感觉握在掌心的袖子似乎在缓慢地抽离。
头好晕,四肢好酸,快喘不过气了……
但抽离的力道停止了。
江苇青似乎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气声。
脸颊覆上了一只微凉的手,那双凶得勾人的眼睛越来越近,直直看向他的眼底。江苇青发现自己的嘴被捂住了,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音。但那人手上的力道没有半分减弱,反而越来越重。江苇青被死死制住,拼命地想要挣脱,双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臂,抓紧不放。
“唔,唔……干什么!”
对方手上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此时靠近他的口鼻,开始侵占他的神经。这是一种温和到让人放松的味道,此刻却激起他警觉的反抗。
“放、放开我。”
腹中隐隐的痒意愈发猖獗,一股无名火烧到喉咙,让江苇青一时眼神发直。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张口狠狠咬住了对方的手指。
血腥味迅速蔓延至口腔。指节上的肉有些软,江苇青直觉这还不够,心中酸胀的情绪支配他的大脑,让他深咬不放,牙齿陷进肉里,压住指骨。
对方的手仍压在江苇青的嘴上,但在被撕咬的瞬间,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那双黑冷的眼睛像是蓦地柔和下来,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其中珍珠般润泽的光。
就像一场微妙的对峙,望着这双眼睛,江苇青像被缓慢地抽掉了唯一的武器,嘴上的力度放松下来。
“别大口喘气,用鼻子呼吸。”
山野中呻吟似的呜声没有减少半分,在这片噪音中,对方的声音平静得像春风吹不皱的湖:“我念到一时,你吸气。我念到二,你呼气。”
一个危险而难以抗拒的念头落在江苇青脑海中——
我快被蛊惑了。
“一。”
神智清醒地旁观,身体听话地照办。江苇青缓慢地用鼻吸气,一时分不清这缕似有似无的草木气息究竟是来自这片林中湖泊,还是来自眼前这个人。
“二。”
他可以感觉到气息拂过鼻尖以下的手指。
“一……”
旋转缠绕的景象渐渐回归正常,灰白的世界有了朦胧的色彩,镇定的气息流回江苇青脑中。他渐渐能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一,二。”
对方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细软绸布衫子,袖口绣着仙草的纹饰,颈间系着细线串起的挂坠。此时嘴角微微压着,望着他的眼睛专注而安静。
等人彻底恢复神智,季荀轻轻松开了手。
猩红的血沿着他白皙的手掌往下淌,聚在手腕上,一滴一滴坠落。但他浑然不觉,重新转过身,将手背温柔地搭在身边小象的额间。
像是有些担心,墨黑的小象举起鼻子,轻轻绕着他的手臂,安抚地摩挲着。
“见面就咬人。”
他的声音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呜咽中,几乎难以听见。
另一边,江苇青从湖水中挣扎着爬起,回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一时有些脸热。唇齿间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对方的血味,昭告着他方才的罪行。
“刚才、刚才谢谢你。我不识好人心,咬了你一口,实在是……”江苇青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季荀没有答话,安静地瞥了他一眼。反倒是旁边的小象受到惊吓,不满地哼唧几声,蹚着湖水走开了。
“我刚刚四肢发软,心里又酸又燥,没能控制住自己。要不是你帮我调整气息,可能我已经晕过去了。”
“四肢发软,心酸,躁动。”季荀捡起江苇青话里几个词,像是琢磨了片刻,开口时语调里含着些许兴味,“你现在感受到的,正是生命最后一刻内心最强烈的情绪。”
江苇青又惊又疑。身体的无力或许来自恐惧,但那种抓心挠肺的燥热感,更容易让人联想到**,而非死亡。
他想起了那枚戒指。
在缺失的记忆中,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为什么你看起来没受到任何影响呢?”
季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弯腰在湖水里摸索着什么,手拨起的涟漪一圈圈打散开来。不一会,他直起腰,回道:“可能因为我死前,没有什么情绪。”
说着,拎起了一个往下滴水的黑色背包。
“抱歉,这是我的包!”今天第二次丢包的江苇青连忙接过。
万幸背包是防水材质,里面的文件稍有湿润,但不至于淋湿受损。江苇青将包里的东西仔细检查了一番,手摸到背包侧面,顿住了。
戒指不见了。
再抬眼,身着白衫的青年捻着一只银色的小物件,走了过来。
手指被捉住,抬起。随后,金属冰凉的触感落在指尖,沿手指滑动,最终停留在指根。湿润的水珠凝在戒指边沿,将落未落。
江苇青愣了一瞬。噪音并没有结束,视野也不甚清晰,但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见那人的脸颊上陷着一个小小的梨涡。
给人一种,他在笑的错觉。
神使鬼差地,江苇青没有拒绝。他抿抿唇,轻声说:“这个戒指可能不是我的,我也不知它是……”
“嗯。”
视野昏黑,对方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但它很适合你。”
是的,江苇青不得不承认。
戒指的尺寸与大小堪称完美,此时紧紧贴着手指,传递出微妙而暧昧的温度。他低头,看着舒展的藤叶雕纹,和那点小小的花。联想到什么,又抬眼,试图寻找对方脸颊上那点的梨涡,却没有找到。不知何时开始,对方嘴角微微绷起,神色有些警戒。
远处的呜声开始转弱,江苇青这才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连带着不甚清晰的呼喊,混杂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喘气声中。
“是谁?”他警惕地转过身。
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次,江苇青听清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江苇青!”
江旭两步越过一片低矮的树丛,几乎是从远处的小斜坡上“滚”了过来,掀起小片沙尘,站定在两人跟前。他瞪着眼看看江苇青,又看了看旁边的人,呆住了:
“这又是搞哪出?”
心虚似的,江苇青轻轻把手背在了身后。
江旭左脸上也有模糊的银色纹路,卷曲缠绕在一起,像一个张牙舞爪的蛋。
也就是说,在这次副本中,三人身处同一阵营。
确认过两人的身份,江旭也松了口气,随后急促地问:“噪声响起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我四处找你,一路找回了宅院。”
“我没看见你,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来了,是这位兄弟救了我……我好像还没问你的名字。”江苇青的目光落在身旁的青年身上。
“季荀。”对方简短地回。
“是季荀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他,我差点就背过气了。”江苇青忙接道。
“那好,那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回宅院去吧。”
三人不再多话,开始摸索着往回赶。好在令人头昏脑胀的呻吟声开始逐渐变淡,在到达宅院时,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江苇青再偏头看季荀的脸,发现那条栩栩如生的游鱼纹饰也消失了,额间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情。
“吱呀——”江旭推开了院门。
数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了三人身上。
“噪声停了才敢现身,真是把自己的身份捂锝很紧呐。”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出言讽刺。
江苇青懒得理会,绕过男人,打量起这间院落。
这是一个颇为气派的二进宅院。此刻众人身处内院正中央,两边就是东厢房和西厢房。按江苇青为数不多的文学常识,东厢房要尊贵一些,是给家中长子一类居住的;西厢房里住的,要么是次子庶子,要么是客人。
江苇青绕开人群,来到东边的房间。
说是东厢房,实际这一处屋舍被隔成了两间,各有一扇两臂宽的木窗。窗户雕花精细,用料颇为考究。
江苇青伸出一根手指,沿着两扇窗户的窗沿刮了一遍。很明显,一扇窗户常开,下层的缝隙里没有灰尘,木面的窗沿上也有少量窗户开关留下的刮痕。另一扇窗虽也常有擦拭,但窗缝还是保有一层积灰。
“东面两间房,可能只有一间常住人。”
江苇青低声自语,又转悠着来到了正房。或许是因为主人还没回来,正房只有堂屋可以踏足,两边耳房的门关着。
堂屋没有点灯,黑洞洞的房间里蒸烤着某种陈旧霉腐的气息。江苇青在屋里走两步,觉得脚步声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撵着自己的后颈皮。
他不再停留,走出了房间。
夜色渐深,灰黑的云拢了过来,掩盖住月亮。在脱离了现代化城市灯光的夜晚,黑暗从四面八方淌过来,像是涉水的蜘蛛。
每个厢房前面都挂着半人高的红灯笼,里面明焰跳动。季荀站在灯笼下面,盯着殷红的光点,突然偏了偏头,低声对江苇青说:“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门已被推开。
院落内,气氛骤然凝滞,所有人停下手上的活动,向门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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