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瞅见这八个字,灵光一闪,解释道:“这是出自《尚书·五子之歌》,原文为‘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说的是告诫帝王,应当以百姓为本,亲近百姓,决不能轻视、欺压,休戚与共,国家方能兴盛。”
泰云摇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预备上前查看,却察觉她被一堵无形的气流拦在案几之外,唯有方元可以进入。
暂时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景象,她收起了警惕,说道:“方兄只管作答,我与司命大人护你周全。”
方元点点头,正襟伏案,却见门口有一老夫子背手前来,他捋捋雪白的长胡子,向泰云摇和司长霞微微作揖,道:“二位请在考场门外等候。”
见站立的二人不解,他又道:“老夫乃文曲阵法之‘二要补残卷策论’考官,限七日补全残卷,无关人员自行在外等候。”
见方元撩起袖子,用毛笔蘸了墨汁,往一张空白的纸上书写,过了一阵,他又觉不满意,便将墨迹未干的纸乱揉作一团,随意扔在地面。
老夫子已是俯身请客的姿势,泰云摇只好拉着司长霞走出考场。
“方兄别着急,有七日的时间,慢慢答。”
她顿了顿,又转头问夫子,“这七日的寝食可有安置妥当?”
老夫子捋捋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缝,缓缓答:“自然。”
方元抓耳挠腮,听见泰云摇啰里啰嗦顿觉心烦意乱,连忙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吧,烦人。”
泰云摇收起操心的模样,尴尬地笑着挥手,一个人走在前面,司长霞迈步紧随其后。
她听见身后有莫名的笑声,本就吃瘪的泰云摇叹了口气,垂头道:“让司命看笑话了。”
司长霞勾唇,步伐大而缓地与泰云摇并立,挑眼问:“倒不是笑话。”
泰云摇抬头,问:“这还不是笑话?”
司长霞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折了枝头一朵开得尚好的海棠花,柔美娇妍。
“泰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不但能近我身,还总爱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应是一朵奇葩。”
“奇葩?”泰云摇大吃一惊,这人奚落的法子还真是独特,看起来像夸她,实则比骂了她还令人难受。
她目光落在他指尖那枚海棠花上,很快就想到了更厉害的办法,轻笑一声,语气略略怜悯,“司命大人,六界上下都不敢近您的身,唯独我可以。那么您说,我是‘奇葩’的话,您又是什么呢?”
她步步靠近,踮起脚尖贴在司长霞耳边说道:“我这朵‘奇葩’,该不会是您孤独漫长的生命里,唯一的例外吧?”
司长霞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也跟着僵硬,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好在内心运气,让波澜起伏的心平定下来。
然而在泰云摇看不到的地方,散发的他耳尖已经染上绯红。
他告诫自己,这都是这个女人的把戏,不能乱了道心。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孩甜美的嗓音,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若说“唯一的例外”,自然是她,她泰云摇一介小小医仙,也是能相提并论的么?
“报告,倾心度上升了!”
南宫燕用尖尖的喙梳理着羽毛,一边说道,“司长霞对泰云摇的倾心度为1!这是历史性的进步,请你再接再厉!”
“……”
泰云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就动心了?种情种原来这么简单?
可是,司长霞一直黑着个脸是什么意思?
“不好!倾心度正在下降,司长霞对泰云摇的倾心度为0.5,0.1,0,-1!目前倾心度为-1,请泰云摇继续努力!”
泰云摇一拍脑门,不再看司长霞一副要把她吃了的样子,垂着头,唉声叹气地走到门口。
以后他说什么还是老实受着吧,改掉总要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老毛病,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降了,反正又不少块肉。
推开考场的门,她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叹,原来这就是京华城啊!
日上三竿,市井的热闹繁华仍未停歇。
笔直的朱雀大街宽至百步,叫卖的声浪与炸胡饼的芝麻香味扑面而来,胭脂水粉的甜腻香、酒楼浓郁的酒肉香从更远处飘来,戏班子喷火的杂技,马车阵阵,歌舞升平,构成独属于京华的富贵喧嚣图景。
泰云摇生于千岁山,长于千岁山,偶尔下山也不过去山脚的镇子走走,离京华城三万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盛大的场面。再说太远的地方,师父也不允许她乱跑,后来虽说悬壶济世救人造福吧,也是离千岁山不远的县城,“行走江湖”,也就是个幌子,成天看病患都看不过来,哪有心思四处闯荡啊。不过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四舍五入也算走遍天下了。
上次送启舟的时候光想着办差的,这次没什么事,她可以好好逛逛。
考虑到司长霞狼藉在外的声名,她打算拐弯抹角地暗示一下,记得司长霞给她的书库中,是有那么一门易容的功法,她不知道是不是他不会用,要不然为何上次和启舟出来的时候,成了众矢之的都不晓得遮掩?
罢了,七日时辰,她不如回地府一趟,凭她的天赋自学个易容术,若他不会的话,她替他易容不就好了?
她咬牙转身,正想用什么办法让司长霞易个容,转身之后,她却呆在原地。
“司……”
眼前的司长霞再也不是那个披头散发的渡魂司命,沉淀了眼神中百年的阴郁,俨然是个精气焕发的少年郎。
那日血月当空,于密林中初见,司长霞也是这样一副扮相。
腰间曾挂着胭脂色玉扣此刻依然变成玉本来的白青颜色,灰色的眸换却宛若琥珀,背上的浮屠剑已隐匿不见。
他用海棠花枝简单束起的高马尾,朴素的发簪在他的发间也显得张扬,春光都忍不住留恋在他英气的剑眉之间,一件月白色棉麻劲装,外罩一件蹙金的鹅黄半臂,袖口用暗金色的绳扣绕成护腕束紧,干净又利落,方便活动。一双洁净的青玄长靴,靴筒裹住紧致的小腿,呈现出精致的流畅曲线,走起路来几乎不发出声音。
“好看吗?”
不必等眼前人回答,他自觉走到她身前半步,稍稍倾身,视线与她齐平,眼含戏谑地轻声问道。
海棠的淡淡香气悄然萦绕在泰云摇的鼻尖,她这才意识到此刻他离得有多近。
司长霞站在原地未动,坦然地盯着她慌乱的目光,一双洗净沉郁的眸子清亮如星,见她迟迟不语,佯装不悦,追问道:
“不好看?”
他捏住下巴思忖道,“还是说,泰姑娘不喜欢好看的男子?”
泰云摇撇开他直勾勾的目光,用手遮住口鼻,“哦呵呵呵……”
食色性也,好看的人物风什,自然人人都欣赏,看看也就罢了。
她帮鬼魂完成心愿,顺便修炼无情道就好,干吗要喜欢?
她的目光锁定小摊上的一把扇子,借机转移了话题,“呀,那是什么!我们快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她已如同一尾灵活的红鲤,眨眼扎进了人群里。
“老板,这扇子怎么卖的?”
她刚挤到货摊前,随后就被司长霞追了上来。
“跑什么。”司长霞心中一沉,连束鬟的头花掉了一个都不知道,真是个咋咋呼呼、冒失的丫头。
他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不高,却因清澈而透过了市集的喧嚣,如同呕哑嘲哳的琴筝混入的风铃。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把头花放入泰云摇的手心,先一步拈起了摊上那把最别致的白团扇,上面绣着浪花与鸳鸯,栩栩如生。
摊主很有眼力见,立刻堆笑奉承,“姑娘公子好眼光!这是先皇遗落在民间的御扇,上面还有他亲自题的诗呐!”
一看果然,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在鸳鸯的上方题有“最爱早春沙岸暖,东风轻浪拍鸳鸯”一行诗。
摊主又翻找出一把团扇,与此扇类似,题了诗的前半段,说道:“这扇子乃是一对,象征着先皇与皇后深厚的爱情。世间仅此两把,正配郎君与您家娘子的风采!”
“啊我们不是……”泰云摇连连摆手,一听就觉得这摊主在唬人,皇家物器流落人间?那皇宫真的是没落了!
司长霞垂眸打量着扇面,迟迟没有吭声,仿佛在等摊主老板多说一些。
摊主果然如了他的意,指了指扇子中的鸳鸯,说得更加眉飞色舞,“这扇子可不止是好看,传闻只要心意相通的男女各执一把,无论经历什么风波,最终都能破镜重圆,白头偕老。”
泰云摇一听来劲了,觉得是个好东西,万一地府有鬼想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送他们图个好彩头也不错,便问:“多少银子呀?”
“不多不多,这个数。”老板伸出五根手指。
泰云摇一看就傻眼了,“五两?”
老板镇定自若地摇摇头,“五十两。”
泰云摇攥紧拳头,死死咬住嘴唇,“什么破扇子这么贵,不要了!”
“呵,姑娘,我是看你有缘才卖,京华城谁人不知,我吴某只卖有缘人,大伙儿说是不是?”
摊主不再和颜悦色,吸引了众多看热闹的群众,他们也都七嘴八舌地应和着,证明吴摊主的确有两把刷子。
“谁敢砸吴老板的摊子?上次我买了他的一个送子玉佩,送给我四十岁的哥哥,结果嫂子果然就怀孕了!”
泰云摇挠挠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有没有可能是送子观音在发力啊……”
“我也是!大家都骂我是京华城著名的恨嫁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心念念貌比潘安的顾公子,可谁知,我在吴摊主这里买了个姻缘结,第二天顾家公子上门提亲了!”
旁观的群众也听到了这些,也都按捺不住,把泰云摇挤了出来。
泰云摇欲哭无泪,“有没有可能是长生殿的月老发现红线牵错了,后来感觉这俩人还挺配的?”
司长霞始终没有说话,转向泰云摇,将扇子轻轻递到她面前。
“送你。”
他语气平淡,目光在她惊诧的脸上轻轻扫过,早把钱袋放到摊上,拽着泰云摇逃离了是非之地。
泰云摇越来越看不透司长霞了,刚才南宫燕还说他对自己的倾心度已经下降到了负一来着,怎么这会又是易容问她好不好看,又是送他团扇的?
她甩开司长霞的手,不明所以地伫立。
司长霞笑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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