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陛下？”泰云摇感到一阵惶恐，走在宦官身后，最后跟着的是司长霞，他的那把浮屠剑不知何时又被他抱在胸前。
“到了您就知道了。”宦官将拂尘一扫，倾身为二位贵客开门。
厢房跟一楼全然不同，完全是贵客才有的待遇，光线并非大堂的明亮喧嚣，而是素净柔和与安宁。仅一门之隔，楼下的喧嚣仿佛全然消散，空气中徐徐弥漫着沉香的清雅气，仔细一听，或许能隐约听到角落错金铜兽香炉中，名贵香檀燃烧竹棍发出细微的“荜拨”声。
餐桌主位旁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虽然衣着朴素，却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风范。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凤眼微微上挑，仪态万方，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端庄，一见到泰云摇，古井无波的神色漾开来，笑着迎接她。
她一起身，丫鬟连忙来搀扶，被她止住，不急不缓地下了桌。
“大胆刁民，看到皇后，还不下跪！”宦官尖细的嗓子朝泰云摇和司长霞吼了一声，紧接着便被皇后喝止。
且听“噗通”一声，在场的丫鬟奴才全都震惊，就连一向脸色泛不起一丝波澜的司长霞，此刻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在泰云摇的脚边，皇后已是双膝跪地，扯住她的群裾，欲语泪先流。
“泰仙医，求求您，求您，救救帝王！”
泰云摇着实吓得不轻，拉起皇后，道：“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
皇后带着哭腔，泪如落线的珠子簌簌掉下，“您不答应，我便不起。”
这不是为难她么！
面对两难的境地，她只好扶起皇后，说：“好好好，你先起来！”
适才哭得梨花带雨的皇后，此时才肯起身，用丫鬟递来的帕子擦干泪珠，请泰云摇坐上座主位。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架上神坛，换句话说，这样的待遇在她行医的小县城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可是千岁山离京华城遥远，不知为何皇后也这般礼遇厚待她。
轻轻抿了一口茶，泰云摇试探性地问道：“您认识我？”
“本宫，哦，”皇后顿了顿，思考片刻，换了自称，“我是北阳城雪回县人，自然知道千岁山曾有个妙手回春的神医，在雪回县常住。”
谈到过往，她的脸上洋溢出兴奋与幸福，“泰大夫医治千万人，可能不甚记得我，当年我只是个孩童……天生短命，却酷爱蹦蹦跳跳，难免不了一些擦伤。”
“算命的先生说我天生丽质，有一统后宫的皇后之姿，他却摇头叹气，无奈说我患有先天心疾，活不过及笄。父母求治无果，四下打听，终于探到神医您的下落，便在雪回县买了间宅子住了下来，你瞧，多亏当年您医术高超，我如今还能活生生站在您老人家面前。”
呃，老人家……倒也没那么老。
巧的是，听她这么一说，泰云摇还真想起来了，雪回县当初落了户富贵人家，家中有个独女患有心脏加哮喘，病魔缠身，却是淘气得很，请了多少郎中都无力回天，几番打听便找到她的医馆，由于名姓轩辕，还挺特别，她倒是有点印象。
她揣摩了一会，试探地说：“轩辕……”
“苋！”皇后喜不自胜，坐在一旁急急往她碗里夹菜。
“您当年飞升好大的阵仗啊，那时我的病情颇有好转，已捱过了及笄之年，约摸二八的年纪，可惜没能亲自送你，才听宫中的人传京华城有生面孔，看似就不是一般人，我一打听可巧了，这不就是仙人您？”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苋菜的苋……您刚刚说，要我救帝王？”
轩辕苋夹菜的手停在半空，将眉头一皱，话锋扭转，“帝王沉迷炼药，前有朝堂后有后宫，上有皇家下至百姓，无一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泰云摇扔了块食物在唇舌中嚼碎，“那帝王呢，我怎么救？”
“帝王如今还在寝宫昏迷之中，唯有国师的药引方可让他有片刻的清醒。每每醒来，他总是胡言乱语，一会儿说什么‘三界唯我独尊’，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喊着‘婉柔，对不起’诸如此类的。”皇后断断续续解释着，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泰云摇不解地看向她。
“哦，婉柔就是……帝王曾经最疼爱的贵妃，已过世十余年了，”
半晌，轩辕苋苦笑着，“实不相瞒，若不是婉柔过世，我也没机会做这个皇后。”
八卦乃是人的天性，泰云摇没吭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幸得与婉柔长得几分相似，帝王看我顺眼，料理后宫能力不错，就封我为皇后了。”
啊这……信息量很大啊。
泰云摇很会换位思考，如果是她的话，心上人拿她当冒牌货，肯定是要发火了，她泰云摇别的不行，就医术还行，但也不算天下第一，还需精进。如果要做第一，那心上人心中的天下第一，她拿定了。
必须独一无二，必须情有独钟，所谓爱情，就是这么具有排他性。她就随口一问：“你不介意？”
皇后道：“帝王后宫三千佳丽，我也不过是为首的一个，活到如今这个三十岁的年纪，情啊、爱啊，倒也没那么重要。”
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爱却终究是人人都渴望的，其中的酸楚，也许只有她自己明了。她顿了顿，又道：“扯远了，还是说回正题吧，作为后宫之首，恳请仙人与我回宫一探究竟，助帝王康复。”
“好！”泰云摇把自己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很快便答应了下来，吃得有点多，一时噎得说不出话。
司长霞坐在她身边，饶有兴致地看她噎住地囧样，失笑地为她斟满茶，“慢点吃。”
皇后刚才光顾着求人办事了，一听这清凌凌的嗓音，再一看这貌美的少年，不由得眼前一亮。
“啊，这是泰医仙的仙人夫君吧？刚才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司长霞懒洋洋地往椅背上靠，目光扫视着周围，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不再言语。
而泰云摇一听“夫君”，连忙摇头，皇后想了想，“抱歉，适才我说错了，是医仙的道侣吧？”
“噗——”
泰云摇刚喝进嘴里的水不由得全喷洒出来，幸好没有呛到，既然有个崇拜者，那自然要维护一下 尊严。
“不不不，他叫司长霞，是我……”她用手抠了抠眉尾，“仆从。”
司长霞睨了她一眼，他活了五百多年，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做仆从，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次挑衅，从而诡异地笑了，“仆从？”
泰云摇用眼神央求，仿佛在说“出门在外给我点面子”，“求求了”。
司长霞慵懒地掀了下眼皮，那双眼睛里装不下什么情绪，清晰地映出泰云摇强装镇定又暗含期待的脸。
他的唇角勾了一下，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只对皇后淡淡吐出几个字：“没错。”
拉过泰云摇的手，随后的一句话让她瞬间石化，“在下正是泰姑娘的道侣。”
“不是……”
泰云摇捏着筷子的右手一抖，用力抽出被司长霞紧紧握住的左手，咬紧后槽牙还想澄清，却被皇后抢了先，她从身后越过泰云摇，准备向司长霞作揖以示尊敬。
一看大事不妙，泰云摇拦在司长霞身前，接过皇后递来的双手，在空中上下摇了一摇。
皇后一头雾水，她解释道：“司命……呃，司公子素来不喜与人触碰，有些洁癖……反正你离他远点就是了。”
低低捂嘴笑了两声，皇后心想医仙误解她，生出醋意了，道：“仙人，我自不会与你争抢你的小郎君。”
几番回合下来，泰云摇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机灵又聪明，吃个饭眼看天色也不早，话锋一转：“我可以去救治帝王，但需明日巳时在此地相见，我与司公子有点事要办。”
万一方元提前补全了残卷策论，可不能让他一个鬼瞎等，她是个负责任的好仙，从来都不会因为出现了岔子而耽误正事儿。
皇后很快也点头答应了下来，吃饱喝足，推辞了她送别的盛情，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华灯初上，平添了几分旖旎，街道人来人往，倒像座不夜城。
转身走入巷尾，夜色变得深沉，四下寂静得紧，夜风拂过，只剩树叶沙沙的声音。
走着走着，泰云摇转身问司长霞：“刚才皇后设宴，司命大人只吃了个雪梨，不饿么？”
“不饿。”
“……”多说几句像是会要了他的命似的，泰云摇只好乖乖闭嘴，加快了脚步。
“泰姑娘心性如此纯良，”司长霞把后面两个字咬得极重，“草率答应要求，不怕皇帝皇后别有用心么？”
她才不会把人想得这么坏，只道：“如果别有用心，说不定早就在饭菜里下毒了，一个优秀的医者，必须也是一个出色的毒师，她能下毒，我就不会解毒么？”
司长霞一怔。
所以之前的谎言之蛊，也被她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么？
泰云摇得意地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两个浅浅的梨涡仿若画龙点睛之笔，“再说了，我能被人所图的，也就是那点医术了。”
“泰姑娘倒是有自知之明。”
“哈……司命大人，这么长时日耽误你渡魂了，若不愿随我去皇宫，闲来无事，京华城繁花美景倒值得看一看。我一个人前往即可。”泰云摇又道，的确也是耽搁他多时了。
她掂着三千金的大钱袋，自顾自往前走着，走三步停一步，叹气道：“唉。”
正想问“怎么了”，却听她自言自语地说：“早知道会遇到皇后，白吃一顿饭，就不当发簪了，明天还是去‘如意当铺’问问，能不能原价重新赎给我吧，大意了，大意了！”
怎料，司长霞摊开手掌，紫玉发簪便出现在他瓷白的掌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