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的黄连统黄先生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凡是见过黄连统,或是听过他的一些事情的人都会这么感慨。
黄连统原先是做什么起家的无人知晓,人们只晓得他是打南边儿来这儿做生意的商人,随着买卖越做越大,他也索性就在蓉城安了家。
有人曾打趣他说他这么久了都不回家看看,也不把老家的“老婆”和“孩子”接来,是不是在外头见得多了,被迷了眼,要当个负心汉,看不上他的结发妻了,也不要他的孩子了。
他臊得从脸红到耳朵尖儿,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还没娶亲呢。
这话就像是在热油锅里淋下去了半碗凉水,人群一下子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炸开来,不少人听到动静便开始“左找堂妹”“右寻侄女”地替黄连统张罗。
这事儿一直张罗到邵家遭灾,黄连统把邵家遗孤邵秋闻接来自家扶养,都没着落。
黄连统与邵义堂的相识在旁人眼里和嘴里都是命中注定早晚要结的缘,是上天的安排。
这缘也着实是不浅,两人成了挚友,从邵义堂娶亲到黄连统扶养他们夫妻遗孤,一晃就是这么十几年。
邵义堂和黄连统蓉城还在成立了个商会。
商会主要用以当地商贾与外地商贾讨论商事、制定商规、交流信息、洽谈生意、签订合同。
邵义堂任会长,黄连统任副会长。
邵义堂曾为振兴国货行业,在蓉城领导过一场“抵制洋货”运动。后来遭逢敌寇侵华,邵义堂因拒与其合作而惨遭毒手,全家遇害,幸其独子邵秋闻当时正与佣人在外而免于此难。
得知此事黄连统不顾自己是否会被牵连,立刻将邵秋闻接于自己住处,并承诺会将他好好扶养长大成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有泪。
那一刻邵秋闻不知道他心中是否有愧。
他看不懂也看不透这个做了他七年叔叔待他如子的人,就像他的父母亦未看懂看透过黄连统这个多年挚友一样。
黄连统在这里“猫哭耗子”,而邵秋闻在这里感念杀父杀母、杀他所在乎所拥有的一切的仇人的慈悲。
比起黄连统的眼泪,他哭得是真真切切。
他的所有仇恨都被埋藏在泣不成声的悲戚里。
他哭到干呕,他哭到昏厥,他哭到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和黄连统的心都挖出来,摊开来,让所有人都看看。
那是一颗来自一个七岁的孩子的心,来自于一个只能寄于仇人屋檐之下的孩子的心。
可这终究还是一颗黑心。
黑心不值一文钱,旁人看都不会看一眼。
黄连统会放过他吗?
不会。
邵家有只老狗,从邵秋闻出生前就在。年级轻时是看院子的,后来因为年级大了,就陪着邵秋闻玩儿。
邵秋闻是它的小主人。
他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就躺在地毯上,枕着它软乎乎的一起一伏的肚子咿咿呀呀。
他刚会说话,知道它叫“福善”,便一天到晚“福善”“福善”没完没了地叫它。
走路也是他扶着福善一点一点慢慢学会的。
福善极有耐心,豆大的一点小小人儿搂着它半天都往前迈不了一步,它在原地动都不会动一下。
后来他走得稳当了,甚至能跑能跳了,可福善却老了,可它还是会在他来摸它时亲昵又有些艰难地拿头拱拱他,会在他因为害怕它听不到而大声喊“福善”的时候摇摇尾巴,叼着他的裤脚示意他——“我在这儿呢”。
它用一生陪伴着它的小主人,可它没等到它的小主人好好长大。
接邵秋闻回黄家的第二天晚上,黄连统请邵秋闻吃狗肉。
黄连统夹了他们面前盘子里的一块儿狗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呸呸呸”地吐出来,漱了口后笑着对着邵秋闻说:“这狗年级大了,肉老了,不好吃了。”
可福善明明那么好。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福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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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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