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沈知微坐在西厢房临窗的暖炕上,手中捧着那本谢道韫的诗集残本,目光却落在窗外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

吴妈妈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放在炕几上,低声道:“姑娘,栖梧院的小丫鬟方才来传话,说三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知微放下诗集残本,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页泛黄的边缘:“可知是为了何事?”

“听那丫鬟的口风,似乎是永诚伯府花宴后,有几家夫人递了帖子,想请三夫人带着姑娘过府赏玩。”吴妈妈声音压得更低,“三夫人怕是……想问问姑娘的意思。”

沈知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自花宴归来已有三日,那枚白玉铃兰花签被她收在妆匣最底层。

她起身,任由春棋为她披上一件莲青色暗纹缎面斗篷,系带时,指尖在领口处微微停顿——那里绣着极细小的缠枝莲纹,是母亲两年前亲手所绣。

“妈妈随我去吧。”她声音清淡,“春棋留下照看母亲。”

主仆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听雪堂去。晨风拂过,带来庭院中草木的湿润气息。行至半路,却见两个穿着水绿比甲的小丫鬟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廊庑下悬挂的鸟笼。那笼中养着一对珍贵的白玉画眉,是老夫人心爱之物。

见沈知微过来,两个小丫鬟慌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垂首退至一旁行礼。

沈知微目光掠过那对羽毛洁白的画眉,脚步未停,只温声道:“仔细些,莫要惊着了它们。”

“是,表姑娘。”小丫鬟们齐声应道,待她走远,才悄悄交换了个眼神——这位表姑娘虽话不多,待下人却总是这般温和。

到了听雪堂,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谢明玉清脆的笑声。守在门口的碧荷见她来了,忙打起帘子,笑着通传:“三夫人,表姑娘来了。”

屋内暖意融融,林月柔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中拿着一本花名册。谢明玉挨着她坐着,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樱草黄绣折枝海棠的杭绸褙子,发间别着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正指着册子说着什么。

见沈知微进来,林月柔放下册子,露出慈和的笑容:“微儿来了,快坐下暖暖。今早风还有些凉,你身子单薄,可觉得冷?”

“谢姨母关怀,不冷。”沈知微敛衽行礼,又对谢明玉微微颔首,“明玉妹妹。”

谢明玉起身还了半礼,亲热地拉她在炕沿坐下:“姐姐来得正好,母亲正与我说明日去大相国寺上香的事呢。听说那里的海棠开得极好,我们正好去瞧瞧。”

林月柔接过碧荷递来的温茶,亲手放到沈知微面前,语气温和:“是有这么回事。你母亲的病一直不见大好,我心中实在难安。便想着明日去大相国寺进香,为她祈福,也顺便添些香油钱,求个平安。”她顿了顿,看向沈知微,“你孝心可嘉,若明日无事,不妨随我们一同去,在佛前为你母亲诵经祝祷,也是你们母女的一片心。”

沈知微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器传来的暖意。她微微垂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姨母想得如此周到,微儿……微儿代母亲谢过姨母。”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满是感激与恳切,“若能亲至佛前为母亲祈福,是微儿求之不得的。只是……”

她语气微顿,带着几分迟疑:“只是昨日孙太医来请脉,说母亲这两日咳嗽又重了些,夜里总睡不踏实。微儿想着,若是我们都去了寺里,母亲醒来见不到人,心中难免挂念,于养病反倒无益。”她望向林月柔,眼神纯挚,“不若明日姨母与妹妹们自去,微儿留在府中照看母亲。母亲的药膳、汤水,平日里都是微儿亲自经手,下人们虽也尽心,终究……不如女儿贴心。”

林月柔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既有对外甥女孝心的欣慰,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她轻轻拍了拍沈知微的手背:“好孩子,难为你这般细心。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只是我们这一去,怕是要到申时才能回来,你一个人照看得过来吗?”

“姨母放心,还有吴妈妈和春棋她们帮衬着。”沈知微柔顺应道,“况且母亲多半时候也是睡着,并不费神。”

谢明玉在一旁听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母亲就依了姐姐吧。姐姐这般孝心,连佛祖知道了也会感动的。”她放下茶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林月柔道:“母亲,既然微姐姐不去,那明日可否让女儿邀上李妹妹和孙妹妹一同前往?她们早就想去大相国寺看看那株有名的‘十八学士’茶花了。”

林月柔嗔了她一眼:“你呀,就知道顽。罢了,既然你姐姐不去,多带两个也无妨,只是要守好规矩,莫要冲撞了贵人。”

“女儿省得!”谢明玉欢喜应下。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知微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去伺候母亲用药。林月柔叮嘱了她几句,让她缺什么只管来要,便让碧荷送她出去。

回到栖梧院西厢房,沈知微脸上的温婉神色渐渐褪去,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几株在微风轻拂下摇曳的白玉兰。

吴妈妈悄步走近,低声道:“姑娘,都安排妥了。明日辰时三刻,车马在东侧门等候,守门的张婆子已经打点好。”

“姑娘,明日出府,是否要多带几个人?”吴妈妈有些担忧。

“不必。”沈知微转身,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黑漆螺钿匣子,里面放着几件素银首饰和那枚白玉铃兰花签,“只你随我去便可。春棋和夏书留下照应,若母亲问起,便说我去园子里散心,或是去书房找两本书。”

她拿起那枚铃兰花签,冰凉的玉石触感让她心神微定。永嘉郡主那句“幽谷铃兰,也要懂得择木而栖”,或许并非随口之言。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镇远侯府的主子们便动身前往大相国寺。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府门,朱轮华盖,引得街边早起的行人纷纷侧目。

沈知微伺候母亲用了早饭和药,看着她又沉沉睡去,这才对吴妈妈使了个眼色。她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绫缎交领襦裙,外罩一件青灰色素面比甲,发间只簪着那支素银簪子,打扮得如同一个寻常的体面丫鬟。

主仆二人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像是要去厨房取点心,一路低头疾行,顺利来到了东侧门。守门的张婆子果然早已候在那里,见了她们,也不多话,只悄悄开了半扇门,低声道:“表姑娘早去早回。”

门外,一辆半旧的青帷小车安静地停在巷口树荫下,车夫正是何叔。

马车辘辘行驶在清晨的京城街道上,偶尔能听见外面小贩的叫卖声和车马的喧嚣。沈知微靠在车壁上,微微合着眼。这是她入京一个多月来,第一次离开镇远侯府那座巨大的牢笼。空气里弥漫着市井的烟火气,远比侯府那精心调配的熏香更让她觉得真实。

榆钱胡同的小院深藏在京城棋盘般的巷陌里,青砖门楼并不起眼,唯有过墙的一架紫藤泄出盎然生机,累累花穗垂落,甜香馥郁。

何叔的妻子周嬷嬷早已等在门口,见马车来了,忙迎上来,压低声音:“姑娘来了,快里面请。”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正房三间,一明两暗,布置得清雅朴素。

沈知微径直走进东次间书房。这里曾是父亲进京时的书房,如今陈设未变,只是多了几分长期无人居住的清冷。

秋画的密信就放在书案上,火漆完好。沈知微拆开信,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二叔沈文松果然频频书信联络柳家,言语间不仅提及婚约,更隐约暗示沈知微母女投靠侯府,攀附权贵,恐非安分之人。柳家虽未明确表态,但柳夫人对沈知微“寄居侯府”一事,似乎颇为在意。

“柳祭酒最重清名,”沈知微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二叔这般作为,是想让柳家觉得我沈知微失了清流门第的风骨,不配为他柳家妇。”

吴妈妈担忧道:“姑娘,若是柳家听信了二老爷的话……”

“无妨。”沈知微走到多宝阁前,取下一方歙砚。砚台色泽青黑,触手生凉,背面刻着柳祭酒亲笔所题的“文心雕龙”四字,“他们若真信了,反倒省了我的事。”

她摩挲着冰凉的砚面,目光沉静。这桩婚约,如今已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柳文轩若是个明白人,或许还能相安无事;若也是个耳根子软、只顾虚名的……

“妈妈,让何叔暗中留意柳文轩的动向,尤其是……他可有出入那些秦楼楚馆,或与什么名声有瑕的文人交往。”

“姑娘是想……”吴妈妈神色微动。

“未雨绸缪罢了。”沈知微放下砚台,走到窗边。院墙角那株野生的铃兰不知何时已悄悄开出细白的花苞,在晨风中微微摇曳,“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她在小院并未停留太久,处理完几件紧要事务,便起身返回侯府。

回程的马车上,她一直沉默着。直到看见镇远侯府那巍峨的门楼在望,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近在咫尺的吴妈妈能听见:

“妈妈,回去后,想办法让姨母知道,柳家……似乎对我们寄居侯府,有些微词。”

吴妈妈先是一怔,随即恍然。三夫人林月柔性子虽柔,却极重亲情脸面。若知道柳家因她们投靠侯府而看轻了外甥女,心中必定不悦。这份不悦,或许便能化为一份助力。

“老奴明白。”吴妈妈郑重应下。

青帷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东侧门,消失在侯府深深的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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