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堂的飞檐在晨光中勾勒出庄严的轮廓,院中两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上露珠未晞。
林月柔站在慈安堂前的白玉石阶下,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杭绸褙子,额间戴着同色抹额,正中嵌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她见沈知微与谢明玉一同走来,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笑着迎上两步:“正等着你们呢。”
她自然地伸出手,一手携了沈知微,另一手轻轻拍了拍谢明玉的手背,语气亲昵又带着打趣:“方才老夫人还问起,说咱们家的姑娘们怎么还没到。快随我进去吧,莫让老夫人久等。”
沈知微感觉到姨母掌心传来的温热,顺从地跟上步伐,微微垂首,声音轻柔:“劳姨母久候,是微儿的不是。”
谢明玉则甜甜一笑,颊边梨涡浅现:“母亲就会打趣我们,明明时辰刚好呢。”她说话时,目光不经意般扫过沈知微,很快又被娇憨的笑容掩盖。
三人踏入慈安堂正厅,一股混合着檀香与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厅内陈设典雅庄重,紫檀木家具泛着幽光,多宝格上摆着的古玩玉器在透过雕花窗棂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色泽。
上首紫檀木嵌螺钿罗汉床上,满头银发的张老夫人端坐着,身穿一件深青色五福捧寿纹样缂丝褂子,额间戴着沉香木抹额,手中缓缓捻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她面容慈祥,目光清明,缓缓扫过进来的三人。
“给母亲请安。”林月柔松开两个女孩的手,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福身行礼。
沈知微紧随其后,深深一福,声音细弱却清晰:“给老夫人请安。”
谢明玉则活泼许多,笑嘻嘻地福下身去:“给祖母请安!祖母今日气色真好,可是昨夜睡得安稳?”
张老夫人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先对林月柔点点头:“起来吧。”目光随即落在沈知微身上,带着几分审视,语气却温和:“这就是月柔你那外甥女?走近些,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沈知微依言上前两步,微微抬头,眼神依旧恭敬地低垂,长睫如蝶翼般轻颤,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小脸。阳光恰好照在她脸上,更显得肌肤剔透,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可怜见的,”张老夫人轻轻叹息,手中佛珠捻动的速度慢了些,“你母亲的身子可好些了?昨夜孙太医来看过,怎么说?”
“回老夫人的话,”沈知微声音轻柔,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哽咽,“孙太医说母亲是积郁成疾,又染了风寒,需好生静养。今晨母亲用了半碗粥,精神略好些了。多谢老夫人垂怜,请了太医来诊治。”
她说话时,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指尖微微发白。
这时,坐在下首绣墩上的一个七八岁女童——长房嫡幼女,侯府五小姐谢明萱,好奇地打量着沈知微,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小跑到她面前,仰着头天真道:“你就是新来的微表姐吗?我叫明萱!你长得真好看,像画上的仙女!”
沈知微微微屈膝,与谢明萱平视,唇角漾开一抹极浅却真挚的笑意,伸手轻轻抚了抚小姑娘的丫髻:“明萱妹妹也很可爱,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她这一笑,如春风拂过冰雪,瞬间冲淡了眉宇间的愁绪,连一旁侍立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谢明玉见状,起身笑道:“祖母您看,连明萱都喜欢微表姐呢。方才在来的路上遇见表姐,孙女儿还当时哪里来的仙子下了凡尘,这般标致的人物,咱们府里可是头一份儿。”她说话时眉眼弯弯,语气真诚。
林月柔含笑看了庶女一眼,对老夫人道:“明玉这孩子最是贴心,今早还特意去栖梧院探望她姨母,说是怕新来的姨母和表姐人生地不熟,要多多照应。”
张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珠帘被丫鬟打起,一道挺拔的身影带着屋外未散的清寒气息踏入厅内。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暗云纹杭绸直裰,外罩同色缂丝鹤氅,腰间束着墨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他面容俊美,眉宇间却凝着挥之不去的沉肃,深邃的眼眸淡淡扫过厅内,原本温馨松散的氛围瞬间为之一凝。
“孙儿给祖母请安。”谢珩的声音低沉悦耳,对着上首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珩哥儿来了?”张老夫人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连捻佛珠的动作都顿了顿,“可用过早饭了?这么早就要出去?”
“谢祖母关怀,孙儿已用过了。”谢珩言简意赅,目光掠过三夫人林月柔时微微颔首,“三婶。”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个过分素净的身影上。沈知微在他进门的瞬间便已深深低下头,单薄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内缩,绞着帕子的指尖收紧,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谢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不过一瞬。这少女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脆弱的颈项,像一株被风雨摧折的菟丝花,苍白、荏弱,与这侯府的富贵雍容格格不入。他眸色未动,很快移开了视线。
“用过早膳就好,祖母这里一切安好,不必挂心。公务要紧,快去吧,路上小心。”张老夫人忙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疼爱。
“孙儿告退。”谢珩再次行礼,玄色衣袂在门口一闪而逝,如他来时一般干脆利落。
直到那脚步声远去,厅内众人才似乎都下意识松了口气。谢明萱拍着小胸脯,凑到沈知微身边,小声安慰道:“微表姐别怕,大哥哥其实人很好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凶。”
沈知微对她露出一抹怯生生、带着感激的微笑,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轻轻“嗯”了一声。
谢明玉笑道:“是啊,大哥哥一向最疼明萱了。前儿还特意从外面带了糖人回来给她呢。”
又略坐了片刻,喝了半盏茶,林月柔便适时地带着小辈告退。走出慈安堂,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她轻轻拍了拍沈知微微凉的手背,柔声道:“珩哥儿就是那个性子,冷了些,但对家人是极好的。你安心住着,他平日多在衙门或外书房,等闲也碰不上几回。”
“微儿明白,谢姨母关怀。”沈知微低低应着,声音里带着些许未曾完全褪去的余悸。
阳光透过抄手游廊的雕花木窗,在她素净的衣襟上投下细碎光影。走过月洞门时,她不经意般抬眼,望向方才那道玄色身影消失的方向,眸底深处一片冰雪般的冷静,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怯懦。
廊下铁马在春风中清脆作响,几片新发的嫩叶悠悠落在青石板上,被经过的裙裾无声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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