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齐愚醒来。
身侧原本应有的温热与清浅吐息,消失了。
齐愚下意识向旁摸索,却只触到冰凉的锦缎。
是走了吗?
一股尖锐的心慌随之攫住他,比以往任何一次被抛弃时都更强烈,更汹涌。
齐愚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于意识动作。他直接起身下床,凭着记忆跌跌撞撞扑向门口就要去找那个人。
“砰——”
脚下一趔趄,齐愚失衡前倾,他不自觉闭紧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落入一个裹满浓郁香气的怀抱。那香气与“柚柚”身上的清冽气息截然不同,甜得发腻,让他恍惚了一瞬。
下一刻,额头被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抵住,推开了他的脸。
言攸轻叹了一声,一手扶稳他,另一指尖在对方那片险些要撞得青紫的额上,徐徐写了几笔。
撇、横、竖、撇、横、竖、横、竖、撇、捺、横。
齐愚默默数着笔画,努力辨认,忽然怔住了。
——是一个“笨”字。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看不见?这般莽撞冲出来,除了添乱什么也做不了。他是不是……更惹人厌了?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柚柚买下他,治伤,剪发,甚至让他能重新开口,他却连安稳待着都做不到,毫无用处。
不是能说话了吗?怎么不作声?言攸纳闷地看着眼前人瞬间黯淡的神情。
那头由他亲手修剪得参差的短发分明还是和原来一样,言攸却觉得像小狗被嫌弃后耷拉下耳朵,心头莫名泛起烦躁。
沟通不畅,果然碍事。
他继续写:[说话。]
齐愚如梦初醒,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将那几个在心底盘旋的字眼艰难吐出:“对……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声音比昨日流畅些许,尽管发音仍显僵硬生涩。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言攸挑眉,看着对方那副恨不能缩进地缝的模样,心说他脾气有那么恶劣吗?却懒得再写更多字追问。
提升修为,早日传音入密,刻不容缓。
他索性如昨日一般,将一截柔软红绸塞进齐愚手中,另一端自己握住。
[出门。]
齐愚紧紧攥住那根红绸,小心跟随前方传来的微弱牵引,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专注。虽看不见,但并不觉得艰难。
下楼或遇到阻碍时,言攸总会停下脚步,耐心等待齐愚慢慢摸索过来,确认他站稳了,才引他一同迈步。
客栈伙计选的衣物款式简洁,易于穿脱,虽是粗布,倒也干净,穿出去不算失礼。只是齐愚过于瘦削,衣衫空荡,风一吹便紧贴身体,勾勒出底下支棱的骨骼轮廓,更显孱弱。
言攸瞥了几眼,越看越觉碍眼。那老宗主收了他的储物戒,带出来的包裹中多为便于行动的劲装或低调男装,符合“女子”身份的衣衫本就不多。
距琳琅阁拍卖会尚有一日,左右无事,正好带齐愚去置办几身两人的衣物。
城中最大的成衣铺“云锦衣坊”中衣衫如云,混合着各类布料与熏香的暖意扑面。
笑容热络的老板娘立刻迎上,目光触及言攸时,不由自主愣了一瞬。
少女红衣雪肤,容色惊人,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缠绕腕间的红绸,
老板娘阅人无数,此刻竟有些失语,半晌才找回声音:“这位姑娘,想看些什么料子?我们这儿新到了流光缎和云雾绡……”
她热切介绍着,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瞟过言攸身后低着头的齐愚。
言攸无意多言,径直指向齐愚:“先给他选,合身利落即可。”
“好的姑娘,”老板娘这才光明正大地仔细瞧了瞧齐愚,随即推荐道,“姑娘这几件怎么样?颜色偏冷,低调,看着也干净。”
言攸目光扫过,看了又看,问道:“有没有颜色明亮一些的?料子最好比较柔软。”
齐愚气质本就沉郁,再穿暗色当真成蘑菇了。
老板娘又看了齐愚一眼,肯定道:“有。”
于是言攸买下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男装,还示意伙计带齐愚去隔间更换了一身。
待齐愚换上一身水绿绸衫出来,虽依旧清瘦,精神气却好了些,眉眼也更显清秀干净,总算多了几分生气。
言攸压下唇角,满意地点点头。嗯,现在是花色斑斓的毒蘑菇了,顺手将那堆打包好的衣服扔给了齐愚,自顾自说道。
“自己的衣服自己拿,知道吗?”
齐愚懵然而乖巧地抱了满怀新衣,手中仍旧握着红绸。
言攸这才开始挑选自己的。他随手拣了几套女子裙衫,反正他生得好,披块麻布也好看。
末了,老板娘极力推荐一套月白留仙裙:“姑娘仙姿玉色,穿这身定然更加美貌出尘!您看这裙褶,行走间如流水浮莲,清雅灵动……”
言攸抬手止住了老板娘的长篇大论,看了看确实不错,微一颔首便爽快买下。
这痛快掏钱的模样看得老板娘心花怒放,又热情地塞了许多发簪耳饰类的赠品。
言攸并不推辞,照单全收。他余光无意扫过店铺角落,恰见一位衣着华贵的美妇人正频频望向齐愚。那妇人虽极力掩饰,但眸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与审视,未逃过言攸的眼睛。
言攸面上不显,付清账目,牵着红绸,带人离开衣铺。只是转身时,仍能感到背后那道隐晦的探究视线。
是夜。
客栈房外传来不疾不徐的叩门声,伴着一道清朗却隐含倨傲的嗓音。
“凌霄宗巡查,烦请屋内道友行个方便,开门一见。”
来了。
凌霄宗身为正道大宗,临近虔城,恰逢琳琅阁盛会将至,自然在受邀之列。
齐愚正任劳任怨地收拾刚洗好的衣物,浑然不觉不速之客的到来。
言攸缓步走至门边,并未立时照做,只隔门淡声问道:“凌霄宗啊?请问有何要事,非得深夜来扰?”
门外人说话依旧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之意:“我等察觉道友房内似有异样气息,恐是邪祟隐匿,为保城中安宁,需入内查验,还请道友配合。”
言攸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弧度,从善如流拉开了门扉。
门外立着三名身着凌霄宗雪白道袍的弟子,为首者年岁稍轻,面容俊逸,眉宇沉傲。
房门突开,他本能抬眸,正对上言攸的面容,呼吸不由一窒。
但见门内少女一袭红衣,墨发如瀑。
烛光映照下,对方肌肤莹白得近乎透明,宛若玉琢冰雕,唇色嫣然,眼波流转间,三分冷七分妖,直教人移不开眼。
“邪祟?”言攸轻嗤一声,语调漫不经心,他侧身让开些许,露出身后停下动作的齐愚。
“诸位说的是他?”
那为首的年轻弟子强自定神,目光落在齐愚身上,尤其在感知到对方身上微弱驳杂的气息,以及那显眼胎记时,眉头微蹙,仍坚持道:“此人形貌特异,气息晦涩,确有可疑。是否为邪祟,需带回宗门细查方能断定。”
“查验?”
言攸似听了极可笑之事,他上前一步,几乎凑到那年轻弟子面前。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馥郁香气拂面而来,那双眸子在近距离下更显魅惑,眼尾微挑,清艳逼人。
“哪有这般呆笨的邪祟?你们凌霄宗如今拿人,都不带眼睛看了吗?”
他语速不急不缓,声调压低,清哑悦耳,听得年轻弟子耳根微热,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言攸却不依不饶,眸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唇角笑意加深,眉眼妖冶更盛。
“再说了,即便是邪祟……又如何?”
他顿了顿,在三名凌霄宗弟子骤然警惕的目光中,倏然回身,走至齐愚身侧。
齐愚只觉熟悉的气息靠近,下一刻,下颌被微凉的指尖向上抬起。
言攸俯身逼近时,几缕墨发垂落,携着冷香拂过齐愚颊侧。
随后,一个柔软而带些许湿润的触感,轻轻在他唇角绽开。
很轻,一触即分。
只一刹那,齐愚全身的血液仿佛骤然凝固,随即又疯狂地奔涌起来。
他看不见,却能感到屋内蓦然凝滞的气氛,以及那几名白衣修士陡然加重的呼吸。
言攸站直,而后抬眸,望向那显然已看得呆住的凌霄宗年轻弟子,指尖点点自己愈显绯艶的唇。
“我还是合欢宗妖女呢。你们将他带走了,我去哪里找这么干净的纯阳之躯呢?”
“不然……”他尾音拖长,眸光在那年轻弟子的俊朗面庞上打转,言语戏谑,“这位小师弟,拿你自己来赔么?”
“你……无耻!”
年轻弟子久处仙门,自诩清正,何曾见过如此放浪形骸的女子,霎时面红耳赤,又羞又恼,指着言攸,一时竟不知如何斥责。
他身后两名弟子亦面露窘迫,按在剑柄上的手松了又紧。
趁对方心神失守之际,言攸脸上轻佻笑意瞬间敛去,回归冷漠。
而后一声重响,房门被毫不客气地甩上,强横的灵力外泄,直接将三名凌霄宗弟子隔绝在外。
“她是金丹修为。”那年轻弟子收敛了羞乱的心绪,略带惊讶地自语道。
“什么?”身旁一弟子不可置信道,“这女子最多不过双十年华,竟已至金丹!”
“空嵊师弟,我们要强闯吗?”
余空嵊闻言瞪了下那人,义正言辞道:“我们乃名门正派,岂能行此等蛮横之事?先回去与师姐商议对策。霍家那点微末恩情,还不值得我们如此大动干戈。”
临走之前,他不自觉地又瞥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反应过来又恼羞成怒道:“旁门左道,终不长久!”
门内,言攸轻嗤一声,空口白牙就想把他花大价钱买下的容器带走,什么道理?
他抬眼望去,只见齐愚仍然呆立原地,连他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都没有丝毫反应,仿佛魂魄已然离体。
不是,怎么又傻了?
姜姜:一亲一个傻(其实不光是被柚柚亲的原因)
柚柚:迷茫不解[问号]
PS:修完了,开始更新[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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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有情说无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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