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冰原的极致严寒,是锋利的刀,试图将血肉与灵魂一同剥离。而南疆的湿热,则是缠人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浸透骨髓,麻痹感知。
几乎是在踏出空间通道的瞬间,砚尘便被这截然不同的天地裹挟了。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热浪裹挟着丰沛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温吞的、带着腐殖质甜腥气息的棉絮。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汹涌的深绿。
参天古木拔地而起,虬结的枝杈与层层叠叠的巨叶交织成一片几乎密不透光的穹顶,只有些许顽强至极的光线,挣扎着穿透这绿色的屏障,在布满厚厚苔藓、腐烂落叶和奇异菌类的湿滑地面上,投下无数晃动而斑驳的光斑。空气在高温下微微扭曲,无数细小的飞蠓在其中漫无目的地舞动。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过于“丰饶”,以至于带上了一种近乎狰狞的活力。色彩艳丽到妖异的花朵在幽暗处肆意绽放,大如蒲扇的叶片边缘滴着水珠,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树干,有些甚至还缓缓蠕动。远处,传来不知名兽类低沉而压抑的嘶吼,更深处,则隐隐有如同鬼魅低语般的窸窣声,撩拨着人心深处最隐秘的不安。
与冰原那种纯粹物理层面的、令人敬畏的严酷不同,南疆的危险是渗透性的,带着一种古老、神秘而诡谲的恶意,仿佛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充满未知意志的庞大生命体。
砚尘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那件雪猞猁裘衣。这件在极寒之地堪称神物的衣袍,在此地却成了负担,闷热的湿气被阻隔在内,很快便让他里衣濡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更让他心悸的是,体内那原本被雪莲之力稍稍安抚的符咒,在此地独特的环境下,竟也产生了异样的躁动。不再是被冰原寒气引动的尖锐刺痛,而是一种沉闷的、滞涩的鼓胀感,仿佛那符咒也像周遭的植物一样,在这湿热的环境中“苏醒”了过来,更显活跃。
他忍不住闷咳了两声,肺叶间带着南疆特有的、甜腥而窒闷的铁锈味。
玄冕立于他身前半步,玄色衣袍在浓得化不开的深绿背景中,如同一滴坠入浑水的浓墨,界限分明,纤尘不染。周遭的露水、飞蠓、乃至那无所不在的湿气,都在靠近他周身尺许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排开。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危机四伏的雨林,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无形网络,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极速蔓延开来,细致地感知着每一片树叶的颤动,每一缕气息的流转。
“此地法则与外界迥异,自成一域。”玄冕淡淡开口,声音穿透湿热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冷,驱散了少许砚尘心头的烦恶,“瘴疠、毒蛊、巫咒,乃至一些依托此地古老地脉而存的残识,皆可杀人于无形。”
他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但砚尘却敏锐地察觉到,相较于在北极冰原那种近乎回归本源般的绝对掌控,在此地,玄冕那万年冰封的淡漠之下,多了一丝极细微的……审慎。
连神明,也需要认真对待这片被遗忘的土地吗?这个认知让砚尘的心又沉了几分。
“万年灵芝,性喜阴湿,常生于至阴至秽之气交汇的龙脉节点,或古老祭祀遗址、战场废墟深处,汲取地脉阴气与残存的执念信仰而长。”玄冕继续道,算是解释此行的目标,“南疆巫沼,便是最有可能孕育此物之地。”
巫沼。仅仅二字,便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邪异。
两人沿着一条几乎被疯长的蕨类与藤蔓重新吞噬的、野兽踩出的小径,向雨林深处行进。越往深处,光线愈发幽暗,那股混合着腐烂与甜香的气息也越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之前恼人的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脚踩在湿滑苔藓与腐叶上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这片过于“热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玄冕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如刀,射向左侧一片被淡紫色雾气笼罩的区域。那雾气凝而不散,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其中隐约可见一些扭曲不定、恍若人形的阴影在无声摇曳,并伴随着一种细微的、仿佛无数人濒死哀嚎与疯狂呓语混杂的杂音,直接钻入人的脑海,试图搅乱心神。
“**瘴,生灵杂念与地底秽气所化,专蚀心智。”玄冕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一股无形的清风掠过,那淡紫色雾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一阵细微的嗤嗤声,迅速退散消融,其中的阴影与杂音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存在过。
砚尘背后惊出一层冷汗。方才他只是余光瞥见那雾气,便觉心神一阵恍惚,无数负面情绪与混乱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若非玄冕及时出手,他恐怕已沉沦其中。
前行不足百步,前方泥泞不堪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串巨大的、覆盖着暗沉鳞片的爪印,深深陷入黑色的淤泥中,周围还散落着一些被暴力撕扯开的、看不出原貌的兽类残骸,浓烈的血腥气引来了大群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怪蝇,嗡嗡作响。
“是‘地龙蚺’,”玄冕瞥了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擅钻地埋伏,气息与大地几乎融为一体,小心脚下。”
他的话音刚落,砚尘便感觉脚下一软,仿佛踩入了无底的流沙!他心头猛地一沉,还未来得及惊呼,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便瞬间包裹住他,将他轻飘飘地拎起,带离了原地。
“噗嗤!”他原先站立的地方,黑色的泥浆轰然炸开,一张布满螺旋利齿、黏连着腥臭泥水的巨口猛地探出,咬合之力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一击落空后,又迅速无比地缩回地下,只留下一个不断冒着污浊气泡的黑漆漆洞口,以及更加浓烈的腥臊之气。
砚尘落地后,心脏仍在疯狂擂动,脸色苍白如纸。这片雨林,简直处处陷阱,杀机暗藏,比直面冰原妖兽更令人胆寒。
玄冕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跟紧,三步之内。”
这不是建议,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显直接庇护意味的命令。
砚尘怔了怔,抬头望向玄冕。在昏暗交错的光影下,那双深邃的眸子依旧看不清情绪,却仿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心中那股因环境诡谲而滋生的恐惧,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他低低应了一声:“是。”
依言靠近,几乎能感受到玄冕衣袍上那缕冰冷的、与周遭湿热环境格格不入的纯净气息。这气息此刻如同炎夏中的一块寒玉,让他躁动不安的心神和体内蠢蠢欲动的符咒,都得到了片刻的清凉与安宁。
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向巫沼方向深入时,玄冕的目光忽然被侧前方一株缠绕着枯藤的巨大榕树吸引。在那盘根错节的树根深处,半掩着一块残破的、布满青苔的石碑。
他走上前,拂袖扫开青苔与污秽,露出了石碑上模糊不清的古老刻痕。那并非现今流通的文字,而是一种更为久远、充满蛮荒气息的图腾与符号。
砚尘也好奇地凑近观看,他虽不识得全部,但昔日作为仙尊的见识犹在,依稀能辨认出其中几个符号,与“祭祀”、“禁锢”、“窃运”相关。
玄冕的指尖拂过那些刻痕,眸色渐深。这些残留的痕迹,其蕴含的意韵,竟与那守护雪莲的暗红禁制,有着一丝微妙的、同源般的邪恶共鸣。
“看来,”玄冕的声音低沉,在这寂静的雨林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要找的,不仅仅是灵芝。”
他的话音未落,密林深处,那诡谲的寂静再次被打破。一阵奇异而缥缈的铃铛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用古老晦涩语言吟唱的曲调,幽怨婉转,如同情人低语,又似亡魂哭泣,丝丝缕缕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悲戚,又隐隐产生一种想要循声而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玄冕目光微凝,望向铃声传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看来,此地的‘主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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