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宿怨

缥缈的铃声与幽怨的吟唱,并非通过耳膜,而是如同无形的毒刺,直接扎入识海深处。玄冕周身自然流转的混沌气息微微波动,将那试图侵入神魂的诡谲之音隔绝于外,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并非因这音律本身,而是因其背后所蕴含的、直指人心的恶毒意韵。

他侧目看向砚尘,只见对方眼神已失了焦距,蒙上一层迷茫的水雾,脚步虚浮,正不自觉地被那铃声牵引,朝着密林更幽暗处偏移。

“凝神静气!”

玄冕的声音不高,却如一道冰冷的惊雷,在砚尘混沌的识海中炸响。砚尘猛地一个激灵,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但额角已是冷汗涔涔,呼吸急促。“仙长……这声音……直往脑子里钻……”

“非是寻常音攻,乃‘引魂巫音’,辅以此地千年积聚的阴秽瘴气,编织幻境,专攻心防薄弱之处。”玄冕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四周愈发浓稠、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带着甜腻腐香的雾气,“紧守灵台一念清明,莫要被其窥见你心中挂碍。”

然而,这片巫沼的力量,远比最狡猾的猎手更懂得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它并非以蛮力摧毁,而是如同最了解你的影子,悄然潜入记忆的缝隙,将那些深埋的恐惧、刻骨的愧疚、无法释怀的执念,一一放大,编织成最逼真、也最残忍的牢笼。

两人又勉强前行了数十步,周遭的景物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原本盘根错节的雨林景象渐渐淡化、扭曲,如同浸了水的画卷。光线并未增强,反而沉淀为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黄昏暮霭般的昏黄色调,空气中那股檀香与血腥混合的古怪气味愈发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脚下的道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的、仿佛悬浮着的昏暗空间。

就在这时,砚尘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滞。

前方不远处,在那片昏黄的光晕中心,一个熟悉的、瘦削单薄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块模糊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石头上。墨色的头发软软地垂着,微微佝偻的脊背显得格外脆弱,他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用一块粗布,反复擦拭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凡铁短剑。

那是阿弃!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在得到第一件像样的法器前,总是这般珍而重之地擦拭着这柄他送的、再普通不过的短剑!这个动作,这个背影,早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

“阿……阿弃?”砚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仿佛要确认那并非虚影。

“师兄!别过去!那是假的!”一个焦急万分、带着哭腔的声音猛地从身侧传来。砚尘骇然转头,竟看到凌渊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一袭胜雪的白衣在昏黄光线下刺眼夺目,脸上是他记忆中最熟悉不过的、充满了纯粹依赖与急切关怀的神情,“那是巫沼幻化出来迷惑你的!阿弃他已经……我们已经失去他了!快醒醒,师兄!”

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两种将他过往人生撕裂成两半的声音与情感,同时在这片诡异的虚无中呈现,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理智。

“哥哥……”前方,那坐在阴影石上的“阿弃”缓缓回过头,露出那张清澈却带着无尽委屈与苍白的脸,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珠,“你怎么才来寻我?这里好黑,好冷……我一个人,好害怕……”

那声音微弱而依赖,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瞬间钩住了砚尘心中最柔软、最血淋淋的那处伤口。

“师兄!别信他!”身旁的“凌渊”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是真切的恐慌与悔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当初若我能更强一些,能洞察他的阴谋,阿弃就不会……但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这幻境会吞噬你的!”

砚尘僵在原地,大脑一片轰鸣,理智与情感疯狂厮杀。他知道这是幻境!玄冕的警告言犹在耳!但“阿弃”那声带着哭腔的“哥哥”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的委屈,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搅动,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而“凌渊”那看似充满悔恨与关切的呼喊,更是将他拖回了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那种混杂着剧痛、憎恶与荒谬的深渊。

“不……不是这样的……闭嘴……你们都闭嘴!”砚尘痛苦地抱住头颅,十指深深插入发间,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体内的符咒在这剧烈到极致的心绪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疯狂地躁动、反噬!阴寒与滞涩感交替肆虐,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他经脉中穿刺,又仿佛有湿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肺腑,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脸色迅速由苍白转为一种死寂的灰败。

眼前的景象再次开始剧烈的扭曲、碎裂、重组。

昏黄的光晕变成了断天宗那冰冷、熟悉的回廊。他看到“自己”修为尽散后,拖着残躯走过,昔日那些恭敬的弟子投来的不再是敬畏,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轻蔑与幸灾乐祸,窃窃私语的嘲讽如同毒蛇般钻入耳中。然后,凌渊出现了,他端着那些无关痛痒、实则毫无用处的伤药,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与担忧,口中说着“定会倾尽全力助师兄恢复”、“绝不会让师兄受半分委屈”的甜蜜谎言……画面陡然撕裂,切换到断尘崖边,风雪如刀,凌渊终于撕下了所有伪善的面具,露出底下疯狂而扭曲的真容,狞笑着,一步步将他逼至悬崖边缘,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与毁灭欲……

最终,所有的画面轰然破碎,凝聚成最残酷、最无法磨灭的一幕——阿弃用那单薄的身躯,毅然决然地挡在他身前,硬生生承受了凌渊那致命的一击!鲜血如同绝望的花,在少年素白的衣袍上迅速晕开。他颤抖着接住那具迅速冰冷、轻得如同羽毛的身体,看着那双曾经清澈得只倒映着他一人身影的眼眸,一点点失去所有光彩,最终化为一片空洞的死寂,无力地望着灰蒙压抑的天空。

“阿弃——!!!”

砚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凄厉嘶吼,一直强忍的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地,身体因巨大的悲痛、蚀骨的愧疚和滔天的恨意而剧烈地痉挛、颤抖。那些被他用尽力气尘封、用病痛与麻木强行掩盖了三年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被这恶毒的幻境彻底引爆,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以毁灭性的姿态轰然喷发!

“是我……是我没用!是我护不住你!阿弃……我的阿弃……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双手死死抠抓着身下虚无的地面,指甲翻裂,渗出殷红的鲜血,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内心的痛苦早已超越了□□的极限。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信他……我不该心存侥幸……我不该散功……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理智的堤坝被心魔的洪流彻底冲垮。那件能抵御极寒的雪猞猁裘衣,也无法温暖他此刻如坠万丈冰窟的灵魂。符咒在他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贪婪地吞噬着他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急剧燃烧的生机,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微弱下去,脸色灰败得如同坟墓中的尘土。

玄冕一直静立在一旁,如同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冷眼看着这幻境的千变万化与砚尘从挣扎到彻底崩溃的全过程。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强行破除这幻境,因为他也想借此机会,更清晰地窥见这个凡人灵魂深处,究竟埋藏着怎样的执念与创伤,这或许与他缺失的记忆、与那丝邪恶气息的源头息息相关。

然而,当他看到砚尘因那个名为“阿弃”的幻影而彻底失控,听到他那充满绝望与自我毁灭意味的哭嚎,感受到他生机正被符咒疯狂吞噬时,玄冕那双万年冰封的、仿佛蕴藏着星辰生灭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清晰可见的波澜。

心口那空落之处,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而剧烈的刺痛!仿佛有什么被牢牢封锁的东西,正疯狂地冲击着那层坚固的壁垒,呼之欲出!

他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哭得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浑身散发着浓烈死气的男子,看着他为那个“阿弃”的幻影痛不欲生,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不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心疼”的酸涩情绪,不受控制地滋生、蔓延。

他不喜欢看到砚尘为“别人”如此痛苦。即便那个“别人”,极有可能就是他自身遗失的一部分。

这种不受控的情绪,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恼怒。

“够了。”

玄冕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瞬间压过了幻境中所有的杂音与砚尘那令人心碎的哭泣。

他一步踏出,周身原本内敛的混沌气息骤然弥漫开来,耀眼的金色神光自他体内迸发,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升起的煌煌大日,光芒所至,一切虚妄、阴霾与扭曲,皆如春雪消融,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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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尘劫
连载中欣欣颐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