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骨楼画舫(六)

水面上的涟漪一点一点归于平静,逐渐抚平恢复成过去镜的模样,清澈又明晰。

出现在明姝眼前的是一个男人。

男子理了理衣衫,姿态舒展,神情柔和带着满足后的惬意来到窗边,合上窗牖。

他今日可太开心了,眉梢眼角都漾着藏不住的笑意,谁能想到呢?本是为了躲父亲功课问责,一路风尘仆仆,来到这广阳郡的烟火人间。

原想着不过是寻个清净角落,喝杯浊酒,听段小曲,消遣一番,却没想遇到心心念念的晚宁。

晚宁是如何困在画舫,他不关心。他只知道,晚宁现有求于他,竟然主动与他翻云覆雨,真真是暗恋成真,内心狂喜不已。

“你会带我去汀洲的,对吗?”

红泥小炉燃着炭火,暖意融融,水汽氤氲着将窗纸熏出一层朦胧的雾,晚宁的声音从那碎镜“牢笼”传来。

男子一袭青色长衫,静坐于雕花木椅上,指尖轻抚唇角,仍觉温热,“晚宁啊你知道吗,我其实心悦你了许久,但你总看不见我,为什么?就因我不是皇亲贵胄?还是我才貌不全,我司马路堂堂国公司马简亲侄儿,这身份这地位配你堪堪有余。”

他说着五官开始扭曲,情绪越来越激动,“花朝宴诗会上,明明只有我对上了你的诗,可你为什么忽视不见呢?我只想让你回头看看我,哪怕一眼,可你一眼都没有留给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忽视伤透了我的自尊!”

“你原来这么喜欢我,那你会帮我的,对吗?”

晚宁从那张宽大的木床走了出来,踩在地板上垂落的纱幔,平静如水的眸子只剩空洞。

这是她问的第二遍。

炉上铜壶轻吟,水汽袅袅盘旋,与纱幔间透出的淡淡熏香交织缠绕。

司马路伸出手一把将晚宁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脸餍足地轻抚她的脸,“晚宁的声音真好听,像黄莺一样好听,从前我期望你对我能说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高兴,你能再说一点吗?”

晚宁眸中闪烁着屈辱的泪花,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连带声音也跟着颤巍起来,“我想回汀洲,你会帮我逃出去的,对吗?”

晚宁问了第三遍。

司马路再次听到她的卑微恳求,满意极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亲吻她脖颈,一路往上再到耳垂,言语轻挑:“晚宁你真的好美啊,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晚宁的身体发抖得厉害,不自觉往后退缩,却还是没能躲避他的手脚,被桎梏得更加紧,忽听他说:“我突然想改变主意了。”

“什么意思。”晚宁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颤抖的身体不再抖了,眼里最后一点光亮慢慢破灭。

“我改主意了。”

司马路神情一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们余家,一个前永信侯以读书自称,向来清高,被贬汀洲还能重返朝堂;一个京州第一贵女,皇帝亲赐世子妃,声名何等赫赫。如果我帮了你,你那狗眼看人低的母亲会让你嫁给我吗?碍于名声,若是哪天真嫁给我,你入楼为妓的事暴露,我司马家二房还有何颜面在京州立足?”

司马路继续厚颜无耻发言:“我看呢,如今你在这里挺好,我会吩咐下去保你日日夜夜,再将你藏起来,一定一定不让他们发现,如此我们天天腻歪快活,岂不更好?”

“所以啊,我决定不帮你。”

司马路想亲晚宁落了空,却也不恼反而愉悦的对着碎镜整理仪容,“你且在这里好好等着,不日我带我那群兄弟过来,一睹京州第一贵女的芳泽,哈哈哈……”

“晚宁啊,你可要好好表现。”

说完抬头挺胸得意离去,下楼梯时与一个跛脚男人相撞,怒骂,“狗东西敢挡你爷的路!”

说罢一脚将那跛脚男人踹下楼去,那破坏了司马路好心情的男人连连发出“哎哟”的惨叫声。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怎可委身于他!”晚宁眼眶蓄满了血泪,身体微微颤抖,“我怎么会自甘堕落,做出此等下贱之事呢……明姝,那不是我,那一定不是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看向过去镜,眼里满是痛苦与不可置信,模糊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往浮现在眼前,晚宁崩溃不已,情绪愈渐激动,魂身正微不可查得凝聚黑气,阴寒之气蔓延迅速布满四周,整个屋子灯火尽数熄灭,留下其魂身闪着幽蓝鬼火,瞬间变得阴森恐怖。

明姝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周身被恐怖气息环绕着,双臂环抱摩擦生热,这架势是要当着她面化成厉鬼啊!

“晚宁,你冷静一点!”

明姝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声音沉稳却带着关切。

晚宁猛地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声音颤抖,“我冷静不了,我冷静不了!”

她的魂身似不被自己控制,慢慢悬在上空,长发飞舞衣袂飘飘,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发飞长,垂在地上,形成缕缕黑气将两个“牢笼”紧密缠绕,“啪嚓”一声,碎片满地。

血泪决堤,顺着她脸颊滑落,滴答滴答掉在地上,溅起无数朵红色彼岸花,奔向夜色当中。

渐渐地,她这才冷静下来。

明姝生怕多出变故,索性让她进入玉佩中。

她现在有理由怀疑,是晚宁自己故意遗忘死前之事。

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司马路离开后,晚宁从发髻上取下一根尖细的发簪,那发簪样式看着倒像是用于篆刻的锥子,簪头尖细,泛着寒光。

然后镜中的晚宁,神情坦然,不带犹豫,举起锋利的刀刃划向手腕,一刀下去出现一道浅浅伤痕,她的表情明显在说疼。

两刀、三刀、四刀……终于……

手腕上绽开了鲜红的花朵,花朵大而美丽,一见风吹,花瓣迅速凋零。落在地板,一片两片……

她强撑着身体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扬起她垂散的头发,脸色惨白的回望了一眼。

顷刻间,湖面水花四溅。

雪停了,世界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许久,晨光微露,天边泛着鱼肚白,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墨色。寒鸦扑腾来过,栖于荷花池残剩的枯杆上,偶啼一声,惊起碎雪纷飞。

奴仆拿着扫帚扫开路面积雪,忽见结起一层薄冰的荷花池出现一个大窟窿,于朝饭时告诉其他人。

有人疑惑,“是什么东西掉进湖里了吗?”

天已大亮,朝霞褪去,听雨阁正开门做起生意,楼外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声,有人回答,“该是楼上的油桶。”

“别管了,今晚有贵客,还不快快准备。”

“什么贵客?”

那人低声说,“老马带来个美人,绝世货色,这不京州那些达官显贵闻声而来。”

恰在这时,老马才从管事房间出来,收了一沓银票,笑容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明姝看那人一手支着腰,一手扶着屁墩,一瘸一拐的行走,猜到此人极有可能是养马翁。

然养马翁还没跨出大门,被几个管事带着几个奴仆给拦住。

“你们这是何意?一手交人一手交货,难不成想坏规矩独吞!”

那人露出不算礼貌的微笑,“别急嘛,都是老熟人了,我们阁主有请。”

到底是听雨阁的地盘,养马翁不敢造次,跟在其身后来到阁主房间。

然玩笑还没开始半句,阁主目光微变,气愤地坐起身出来,一把夺走养马翁手中的银票。

“你这什么意思。”养马翁急怒道。

“什么意思。”阁主更恼了,“昨晚那个女人跳湖了!”

养马翁浑身一震,定在原处半天没缓过神,随后气愤的直跺脚,将银票紧紧拽进怀中。

他着急道:“你可不能这样,人是给你们了,后面不关我的事!”

阁主自认倒霉,对他也没好脸色。这是听雨阁,背后的主人谁也惹不起,他冷冷撇了他一眼,语气充满威胁:“当真不管吗?”

阁主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小二眼神剧变狠戾,操作熟练的围了上来。

阁主眉眼一挑,冷声道:“要么滚,要么跳下去捞,我听雨阁只要活的!”

“你,你,你。”

养马翁也不想在这里丢掉性命,气得说不出话,而后他眸光一动,立马换了副谄媚嘴脸,神秘兮兮说道:“我那儿还有个女的,是那位小姐身边的丫鬟,叫茶茶。模样虽比不上那位,却也是水灵的,若是阁主需要,我今晚就给你们带过来。”

阁主冷笑一声,一掌重重地落在他肩上,“行啊,有这种货色昨夜怎的不一起拿过来?合作不单纯啊,老马。”

养马翁笑的殷勤,“这不还是给你们了吗。”

阁主收回手,很是爽快的答应,并再次抽出一半钱给他。

“货色好再给你剩下的,滚吧。”

收到钱后,养马翁手终于有了安全感,忙谢后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

过去镜生起涟漪,系在晚宁手腕处的蓝线断开,再也看不见任何画面。

听雨阁再次化成断壁残垣,明姝飞了出来,立在石桥上,隔湖相望陷入沉思。

她好像并不知道该如何帮晚宁查明真相,与晚宁相关的线索所有切断。

画舫,离奇大火。

养马翁,不知生死所踪。

现在她实在找不到其他线索。

与晚宁相比,听雨阁那些困住的魂魄同样令人唏嘘,她到底该不该插手此事,她自己也不明白了。

寅时已过,天光未明,天地之间犹笼在一层青灰的薄梦里。街巷寂寥,更鼓远去,打更人收锣归巷,足音渐杳。

晚宁从玉佩中出来,与明姝并排行走,两人沉默相顾无言。

行一段距离,晚宁突然顿足,神色骤变步履仓皇的折返了回去。

明姝无奈追了上去,“你回去作甚?”

“茶茶。”晚宁神情一滞,忽闪泪光,她还记得茶茶。

“茶茶也被带进了画舫,那她的魂魄是不是也在画舫,我要去找她!”

明姝心头一震,欲想阻拦,却见她身影决绝,如飞絮逆风没能拦住。

明姝追至桥头,那晚宁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气息也跟着消失。

无奈,她转身回头,忽见一乞丐蜷缩在角落,待她定睛一看,那乞丐竟又是那个无脸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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