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呼啦啦涌上前,恭敬无比牵马迎客,贺禄下马后,目不斜视朝大门走去。他抬着手,广袖从腕间垂落到近膝盖处,随着动作,月白锦缎上的金线金光闪闪。
跟在贺禄身后的几人,尽量也目不斜视。不过,他们也尽量低垂头,眼睛看向地面,避免与宁氏一众人接触。
贺禄如仙鹤般走了过来,这下他不得不正视,僵硬地点着头,“宁二郎。”
宁毓闵斯文回礼,到了宁毓润这里,贺禄的下巴又微微上扬,牛大的眼睛左右飘忽,显得很是不屑,随意招呼了声,“宁三郎。”
宁毓润带着讥讽的笑,道:“贺美男,真是巧。”
贺禄的鼻孔一下缩紧,看上去很是在意宁毓润的话。旋即,他很快恢复了寻常,接连打着招呼。
到了宁毓承这里,贺禄难得俯身下来,客客气气规规矩矩与他施礼,还多说了句话:“难得看到七郎出来玩耍,今朝真是个黄道吉日。”
宁毓承笑着说是,“我还小,他们都不愿意带我。”
贺禄明显愣了下,他没想到宁毓承会与他寒暄,干巴巴道:“待七郎长大后,无需人领着,便能经常出来了。”
“小七,走了。”宁毓润皱起眉,拉着宁毓承朝里面走去。
贺禄也挺直了背,全然无视赵春盛,随着迎客伙计扬长而去。赵春盛圆脸更红了,暗中朝旁边淬了口,小声骂了句什么。
“贺美男不学无术,自以为是,还好高骛远,十足的草包,你别与他搭讪。”宁毓润推着宁毓承往前走,俯身在他耳边叮嘱道。
“呵呵,你瞧贺美男,真是丑人多作怪。他还自诩为玉面郎君,真真是可笑至极。他阿爹老年得子,得了这么个丑东西,真是家门不幸啊!”
宁毓润好一通讥讽,宁毓承蹙了蹙眉,问道:“三哥,你与他有仇?”
“这有仇没仇,端看如何以为了。”宁毓润打着哈哈,一副明显不欲多提的样子。
宁毓承将宁毓润的反应看在眼里,看了看他,到底没再追问。
先前在门前遇到时,只是彼此看不顺眼。有宁礼坤在,宁毓润也不敢与贺禄真结仇。
宁毓承稍许放了心,琢磨着贺禄与人打招呼的举止,心道真是有意思得紧。
对宁毓闵是平视,对宁毓润他们是俯视,对宁毓承夹杂着恭敬,赵春盛则是直接不入他的眼。
贺禄这完全是按照他们父亲的品级高低,予以不同的回应,将势利大喇喇写在了脸上。
宁毓承不由得笑了,直白是好事。
进了象棚,里面是唱戏唱曲的木台,宽敞的大堂里安置着高低不等的长凳。台上在演滑稽戏,底下坐了七八成满的客人,不时哄堂大笑。
他们并未在大堂停留,从旁边壮汉守着的门进去,进了座花木葳蕤的园子,瞬间变得安宁静谧。山樱杏花怒放,花瓣纷飞,落在石拱桥上,随着淙淙的小溪蜿蜒飘远。
宁毓承站在桥上,打量着远去的流水。宁毓闵亦好奇四下张望,提醒道:“这园子不过尔尔,看上去花团锦簇,不过是些名贵的花草堆砌,富贵是富贵了,就是俗气得很,远不能与我们府中的园子比。这里我没来过,仔细迷了路。”
“这可是引了月河的水?”宁毓承并非为了赏景,指着小溪问道。
听到月河,宁毓闵微愣了下,摇头道:“我也不知。”
小溪一看就是活水,溪水称不上清澈,底下的鹅卵石上悬着已变黑的青苔。
江洲城河流阡陌交错,皆汇入月河,经由大运河入海。
无论园子是从何处引水,在沟渠口会用栅栏拦着杂物,水流到园中,已经过了粗略的过滤。
如此看来,江洲城河流的水,情况不容乐观。
一行人经过桥,面前是长廊,长廊用窗棂隔开,挡住了长廊后的景象。
穿过长廊,面前是一间宽敞的七间开厅堂,厅堂比一般宅邸高,屋顶嵌着明瓦,太阳透进来,厅堂内暖融融又明亮。
空旷的厅堂内,依次摆着投壶,投壶后隔着薄纱,摆着一张张贵妃锦榻。
宁毓承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这里是做何用。若只是用作投壶玩乐,与隐蔽清净,又富丽堂皇的地方不符合。
进了富丽堂皇的雅间,伙计茶水博士忙着奉上各式果子酒水香茗。宁毓润来回走动,端起宁毓承面前的杯盏闻了闻,见里面是茶水,便放下了,笑着道:“小七,你毛都没长齐全,可不许吃酒啊!”
宁毓承称知道了,问道:“三哥,此处的花销,只怕不便宜啊。”
赵春盛赶紧道:“今朝初次与诸位一起出来玩耍,着实是我的荣幸。等下且由我来会帐,就当做是与诸位相识了。”
“你是小七请来的客人,由你会帐,岂不是让人笑话了去,还以为小七请客,是把人请上门打秋风呢!”
宁毓润撇嘴说完,对宁毓承豪迈地道:“你放心,我有钱!”
宁毓闵拉住了宁毓承,道:“他月例虽与我们一样,三伯母疼他,私底下补贴了他不少,你别与他客气。”
宁毓润父亲宁悟川在甘州任通判,大齐的地方州府分上中下几等,分别称为府,州,军,监。上中下大小,以户数与面积划分。府与府亦不同,比如江州府为上州府,知府的品级,要比京师建业的权知知府低上两品。
甘州则属于最低品级的监州,知州为长,通判比知州低半个品级。故而贺禄见到宁毓润时,方矜持着不肯低头。
只监州之所以被称为“监”,当地出产贵重物品。比如盐,铁等。
甘州产盐,产盐之地,一向富得流油。
宁毓承不再多问,安心坐着吃茶,与赵春盛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等着看宁毓润带他们到这里来,究竟要玩甚新奇投壶。
大家吃了不到两盏茶,一个锦衫中年男子进来,到门口就躬腰下去见礼,脸上的笑满得簌簌往地下掉,嘴皮子很是利落,不重复说了堆吉祥话。
宁毓润看上去很是着急,不断探头朝半卷的门帘外张望,催促道:“汪管事,你别那般多的废话,究竟何时开场?”
汪管事笑着道:“三少爷稍后,马上就开始了。”他精明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不知有几位要去玩一把?”
宁毓润转头看向宁毓闵他们,大包大揽道:“你们可要玩,玩的话,我就替你们一道出了。”
宁四宁毓澜,宁五宁毓衡笑嘻嘻道:“三哥请客,我们就不客气了。”
宁毓闵不知究竟玩甚,谨慎地摇头:“我不玩,你们自己玩吧。”
宁毓承沉吟了下,笑着道:“我陪着二哥在这里吃茶,等着你们去玩便是。”
赵春盛左瞧瞧右瞧瞧,虽然心痒痒,见宁毓承都没动,只能悻悻强忍耐住了。
宁毓润也不多劝,拍下三颗约莫一两的金锞子,“我们三人且先玩上一玩。”
下场玩一次,便要一两金!
宁毓承摸着荷囊中的二两五钱银,估计雅间的茶水都不够。
汪管事收起金锞子,脸笑开了花,见礼告辞退了出去。
很快,门外起了动静,身着华丽衣裙的美貌娘子鱼贯而出。侍女捧着茶盏酒水细绢木牌等随侍其后,待走到薄纱后面,在锦榻上摆出各种娇媚姿态。
宁毓润蹭地一下起身,急吼吼奔向厅堂,宁毓澜宁毓衡忙跟了上去。宁毓承实在好奇,紧跟在了他们身后。
这时,从别的雅间也陆续有人走出来,贺禄一身月白的宽袍,鬼斧神工的相貌,高傲的姿态,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宁毓承定睛朝侍女捧在身前的木牌看去,木牌上用白底烫金大字写着名号,年纪,以及价钱。就算离得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贺禄这时没了先前的高傲,在场中来回奔走,突出的双眸,似乎要飞出眼眶,在锦榻上的美貌娘子身上来回打转。
其他人也与贺禄一般,毫不掩饰来回打量。宁毓润似乎目标明确,一上场,便疾步走到一个眉目温润,如春水般柔美的娘子面前停住了,目光深情痴缠。
贺禄来回看了一遍,最后也在柔美娘子身边站定了。除去他,另外有两人,也站在了那里。
宁毓润脸色顿时变得不好起来,他不屑地斜乜过去,从鼻孔哼了声。
贺禄不服输,拿眼角剜向宁毓润,恶狠狠警告的眼神,再看向其余两人。
那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看上去有些犹豫。很快,两人都不情不愿让开了。
见宁毓承跟着出来看热闹,宁毓闵赵春盛也走了出来,两人望着厅堂上的动静,赵春盛好似懂些门道,兴奋得呼吸都急促了。
平时宁毓闵闲暇时就扑在医术上,哪见过眼前的阵仗,他看得口干舌燥,戳了下宁毓承,呐呐道:“小七,老三他......他这是要作甚?”
过了不到小半柱香的功夫,汪管事示意侍女上前,她们取了细绢上前,蒙住了厅堂中众人的双眼。
宁毓承不禁皱起了眉,此时大致看明白了,宁毓润他们究竟在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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