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之冲入天福殿的瞬间,热浪卷着火星扑面而来。入眼是猩红一片,像极了初见她时眼底的那抹绯色,如此鲜亮、如此张扬,让那时的他怦然心动。
而此刻,他的心也在剧烈跳动,不同于年少情动时的悸动,而是寒意彻骨,令他战栗。
他在火光中急切搜寻,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偏殿一角。靠墙的一张条案下,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头深深地埋在两膝间,一动不动。
“安芷芸!”他三两步奔了过去。
安芷芸抬起头,眼里满是诧异:“杨帆之?你怎么来了?”
“先别管这个,我带你出去。”他弯腰想要抱起她。
安芷芸却躲避开,指向殿宇另一侧,焦急道:“那边还有一个小太监,把他一起带走。”
她说完,起身想去救小太监。杨帆之却扣住她的手腕,十指收紧,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你先跟我走,这里火势太大了。”
“不行!我们若走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杨帆之胸中的怒火如周遭的烈火般熊熊翻滚。生死关头,她居然还有心思顾着旁人。
可安芷芸执拗,他只得闭眼呼出浊气,迅速脱下外衣后将她打横抱起,声音沙哑:“好,这就去救那小太监,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安芷芸没有挣扎,任由杨帆之抱着,或许是上一世做了十年夫妻,纵使结局是一杯毒酒,终究还残存着些许情分。
杨帆之抱着安芷芸大步奔到侧殿另一头,将湿外衣扔给小太监,厉声道:“披在头上,捂住口鼻,跟紧我!”
小太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已打算缩在角落里静静等死。断然没想到尊贵的国公府世子竟亲自来救自己,突然像打了鸡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三人奇迹般从火场中跑出,杨帆之发冠散乱,手背灼伤。他将怀中人小心放到地上,忍不住转头剧烈咳嗽几声,才喘着粗气回头查看安芷芸是否受伤。
见她只是脸上沾了些烟灰,身上毫发无伤,他悬着的心这才落下。随即,一股劫后余生的怒气涌上心头,低吼道:“你是不是傻?殿中着火了不知道跑吗?还在里面等死!”
安芷芸被吼得一愣,若是平日她早就怼回来了,可此时不知为何,她只是眼圈一红,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杨帆之见她落泪,心头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火气顿时消散。他想抬手为她拭泪,又觉不妥,且手上还有灼伤,怕吓着她。最终,他默默将手拢回袖中。
他喘匀了气,轻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你为何……”
安芷芸想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后半句淹没在四周的杂乱声中。
杨帆之明白她的意思,语气故作轻松:“凑巧路过,你别多想,换谁我都会救的。”
看着他被烟灰熏得脏污的脸,安芷芸心头泛起阵阵苦涩。上一世,她闭眼前曾说过,若有来生,愿不再相识,可最终命运兜兜转转,不但重逢,如今她还欠了他一条命。
眼眶中的水气再度浮起,她起身向杨帆之行了个谢礼,语气冷淡:“多谢杨世子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她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清冷的夜色里,那疏离的背影不带一点留恋,将刚才那点残存的牵扯,一并遗弃在了身后。
杨帆之望着渐远的背影,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的手,手背上传来的痛楚似在提醒:这个人,早已与你无关!
第二日,正隆帝下令彻查乾元宫夜半起火事件,因无人伤亡,又因仲夏天干物燥,宫中火烛稍有不慎极易引起火灾,最终此事被当作意外事件。乾元宫的四个小太监因职务疏忽,被杖责三十,赶出了宫。
同日,也是安芷芸回府的日子。太后念在她这三个多月的辛苦,赐下丰厚的赏赐,又命华英姑姑送她出宫。
申时,皇宫东门,华英姑姑带着一个小宫女已静候在那里,见安芷芸走来,含笑迎了上来。
安芷芸行了个平礼:“谢姑姑前来相送。”
华英姑姑回了个福礼,眼底满是笑意:“安姑娘,愿您出宫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谢姑姑吉言。”
安芷芸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华英姑姑手中,“这些日子,多谢姑姑对我的关照,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姑姑莫要推辞。”
华英姑姑听了这话并未推辞,道了声谢便收了下来。
恰巧此时,两名侍卫带着四个小太监走来。侍卫身形高大魁梧,将他们身后的小太监衬得越发矮小。
这行人经过他们身边时,安芷芸瞥了一眼,看到昨晚在殿中给她递支踵的小太监也在其中,那小太监走得跌跌撞撞。
等一行人过去,安芷芸小声问华英姑姑:“姑姑,他们是乾元宫的小太监吗?”
“是的,因乾元宫走水,昨晚当值四人全被杖责三十,逐出宫门。”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安芷芸告辞。华英姑姑一直送她出宫门,待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转身回去。
安芷芸的马车没行多远,便追上了那四个被遣的小太监。她故意让车夫放缓车速,悄然跟在小太监身后。
四个小太监其中三个好像关系交好,走在一起,而那个差点葬身火海的小太监,耷拉着脑袋独自落在了后面。
安芷芸取出一个十两的银碇,命红裳拿去给小太监。红裳听话,主子交待的事从不多问,接过银子便下了马车。她快步追上小太监,将银碇塞进对方手中。
小太监被红裳莫名的举动,惊得后退了几步,因受了杖责身上有伤,还险些跌倒,他慌乱摆手:“这位姐姐,无功不受禄,奴才不能要您的银子。”
红裳执意又将银子塞给他,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收下吧!这是我家姑娘给你的。”
小太监顺着红裳指的方向望去,认出那是镇远将军府的马车。瞬间,他红了眼眶,动了动嘴唇,半晌哽咽道出了一声:“谢谢。”
安芷芸回到将军府第一件事情,就是舒舒服服泡了个浴。虽昭乾庙也能沐浴,但哪有在自己府中舒服。她浸泡在散满花瓣的浴桶中,温热的水漫过周身,惬意地眯起了眼。
氤氲的水汽中,她肤如凝脂,水润透亮,玲珑的身段在水中若隐若现,一旁伺候的两个丫鬟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红裳将温水舀起,轻轻淋在安芷芸肩头,语气里带着心疼:“姑娘,您这些时日清瘦了不少。”
翠袖点头附和:“是呀,姑娘衣服都宽大了好些。”
安芷芸慵懒地靠在浴桶边,任由青丝在水面上铺散开来,带着几分倦意开口:“今晚我想吃的菜肴清单,你们给爹爹了吗?”
“给了,给了,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老爷呈了菜单。”翠袖轻笑出声,“刚才老爷接过长长的菜单,眼睛都瞪圆了呢!”
酉时三刻,安芷芸头一次不用催准时到达前院大厅。正中的圆桌上,鲍参翅肚、鸡鸭鱼肉早已摆得满满当当,丰盛程度堪比过年。
她撩起衣袖,伸手抓起一只鸡腿便塞进嘴里,浓郁的肉香顿时在唇齿间漫开,她从未觉得鸡腿竟能如此美味。
正啃得欢时,安忠禄带着两个儿子迈入正厅。
安止砚一看安芷芸毫无形象的样子,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张嘴调侃:“小妹,你至于吗?注意一下你将军府大小姐的身份,别搞得和难民似的。”
安忠禄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他的宝贝闺女吃了三个多月的素斋,他已经够心疼,哪能容忍他那不待见的小儿子说风凉话。
于是他骂道:“你这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能说你妹妹是难民?关你三个月,不让你碰酒肉,看你的嘴还贫不贫!”
“是是是,爹说得都对,我是狗嘴。”安止砚自嘲着麻利摆开碗筷,“小妹饿了,咱们赶紧开饭吧!”
一家人坐下来用膳,丫鬟婆子左右伺候。
席间,安忠禄将安芷芸喜欢的菜全端到她面前,还不停给她夹菜,“芸儿,多吃些,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爹爹,我不想吃这个。”
“那你想吃哪个?爹给你端过来。”
安止砚在一旁看得直撇嘴,伸筷夹向一块牛肉,结果筷子还没够到盘子,整盘牛肉就被安忠禄端到了安芷芸面前。
“芸儿尝尝这个,今儿一大早爹就让厨房炖上了,入味得很。”
安止砚的筷子仍举在半空,安忠禄选择视而不见。安止墨见状,轻笑一声,夹了筷青菜放入他碗中,温声道:“来,吃口菜,降火。”
用完膳,下人们撤走饭菜,奉上清茶点心后退下,厅中只留一家人围在桌边说话。
“芸儿,昨日宫中走水,你没伤着吧?”
安忠禄这才问起昨晚火灾之事。他是上朝时听同僚说的,刚才饭桌上他就想问,但又担心宝贝闺女害怕吃不下饭,所以忍住没问。
“没有,火刚起我便出了天福殿。”安芷芸说得轻描淡写,故意瞒下差点丧命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安忠禄连连点头,眉头舒展开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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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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