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若尧左右为难,不光要小心地防备着阮烟瞎爬的手,还得裹挟着她的脑袋尽力往门口早已准备好车的方向带。
阮烟趁着他分神,从怀里钻了出去,长吁了口气,悄悄庆幸自己挣脱了沉重的山,“阿九你太重了,我要先走了!”
低跟的小羊皮靴踩在咯吱咯吱的薄雪上,两只脚印歪歪扭扭写在路面上,很快又有两只黑色皮鞋印覆盖在了旁边。
傅若尧拉住了她的胳膊,无奈地说:“你要去哪里呢?”
阮烟站定在他的面前,歪着头似乎在思考,眼神放空,“我哪里也不想去,这里......”
她使劲张开双臂,比划着巨大巨大的气球,“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
六角雪花安静地落在阮烟的头发上,长长的睫毛也沾染上了水色,她的脸庞晕红,眼神呆呆地望向某一处。
傅若尧觉得她简直漂亮死了,比精致的洋娃娃还漂亮。
他忍不住抬了抬手,骨节分明、温暖结实的手掌盖在了阮烟的头顶,在路灯下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阮烟慢了好几帧后,才抬起了头,眼神有些迷惑,但很快,下一秒就狠狠踩上了傅若尧的皮鞋。
“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傅若尧叹了口气,“七七,我现在就在和你一起。”
阮烟不满意这个回答,又狠狠踩了他的皮鞋,这下好了,昂贵的黑色皮鞋又要报废了。
“你明明不是!”
阮烟蛮横地拉过他的衣领,彼此五指穿过,交换着细细麻麻的酥感,还没等傅若尧反应过来,她已经踮起脚尖,快乐地打了个旋。
傅若尧回过神,也明白了她在说些什么,乖乖的拧起眉头,轻声说了句抱歉。
拉过女孩的手,在路灯昏黄的光束下,随她跳着不整齐的拍子,安静的雪慢慢落在他们的身上,可谁也没有注意。
王二狗靠在加长雷克萨斯豪车旁,看着不远处雪夜里在路灯下跳舞的年轻人,露出了怀念的笑容,还是年轻好,年轻做什么都好。
他呲牙咧嘴地咬开白色手套,手已经被冻僵了,把装样子的手套扔进车里,从怀里掏出雪茄,叼在嘴里,躲着寒风打火,缓慢地吐出烟圈。
他年轻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只想在那座疯狂的城市活下去,最开始挣到五百美元时开心疯了,后来五万美元都觉得不够,等到终于混出点名堂的时候,已经不再年轻了。
王二狗莫名想起了在法兰克福肮脏的中餐厅后厨里一起洗盘子的年轻姑娘,她的身材臃肿,可有对甜甜的梨涡,那时他穷的叮当响,经常吃不饱饭,狼吞虎咽地捡客人吃剩的东西吃。
被撞到几次后,傻傻的女孩子就偷偷给他塞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年轻气盛最要面子的时候,没硬气也装作硬气的把钞票扔在眼神躲闪的女孩面前。
后来怎么了呢?后来他记不清了,胖胖的姑娘眼泪刷刷的流下来了。
太过年轻的他不懂女孩子眼泪的重量,等到终于明白,小半生已经过去,法兰克福的中餐厅里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姑娘,胖胖可爱的脸,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
王二狗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路灯下的年轻男女,沉默着抽着烟。
阮烟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明明记得自己只喝了一丁点酒,而且意识也都清醒啊。
等等,脑子里闪过了一些片段。
某个疯子哐当一声把酒瓶砸在桌子上,动作豪气万丈,“我先干了,你随意!”
等等,这个片段重复了三次?!
然后阮烟就清晰地想起了全部,出门就拉着傅若尧在马路上跳大神,折腾到半夜,走的时候是如何万分不愿意,坐在地上哭哭啼啼,还是傅若尧把她扛在肩膀上,扔进了车里,带了回来。
阮烟平静地躺下,把被子拉过了头顶,啊啊啊啊啊的尖叫翻滚在床上。
在她给自己做了一个小时的心理辅导之后,终于慢吞吞的穿起了衣服。
打开衣柜,衣柜里莫名其妙更新了很些衣服,眼神掠过造型各异的名牌套裙,她惊喜的发现了一件相貌平平的白色卫衣。
阮烟毫不犹豫选择回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洗漱后素面朝天,简单扎个马尾就下了楼。
走到一半又想到房间里面的便携式相机又跑了回去,拿上了它。
这时已经是下午了,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房子里面外面的雪已经悄无声息的化了,丝丝凉意的空气在太阳底下周旋,是个好天气。
傅若尧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带着耳机在听歌,他好像总是在听歌。
阮烟打开摄像机,红点闪烁,猫着腰静悄悄地走过去,视线刚刚转移到镜头里面,就看见原本闭着眼的他睁开了眼。
阮烟做贼心虚,动作迅速地收起了相机,装作没事人一样打招呼,“嗨,你醒了啊。”
“拍的什么?”傅若尧嗓音沙哑,懒散地换了个姿势,淡淡问道。
“我在拍阿九先生的丑照,卖你五万一张,等待发家暴富。”
“来赔偿我的干洗费用吗?”傅若尧继续问。
阮烟斩钉截铁的拒绝道:“阿九!做人不能太小气。”
傅若尧低笑出声,随即又问:“今天想去哪里?”
“今天……”阮烟看向手里的相机,“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想拍点什么照片留念。”
“好。”傅若尧答道。
阮烟没有采用王二狗的旅游路线,反而选择了并非景点的大街趁着阳光走路。
傅若尧也换下了西装,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配上灰色大衣,黑发乖顺的垂在额边,冷淡的眉,红染的唇。
阮烟天生就不怕冷,所以也不打算换衣服,穿着白色卫衣就想出门溜达。
傅若尧当时站在门口等她,看到她单薄的肩膀,板着脸,冷漠地拉住她的卫衣帽子。
她奋力挣扎,试图再往前走一步,很遗憾,没走成。阮烟凭借自己的苦苦哀求和三寸不烂之舌,让傅若尧终于松手。
直到坐上了车,傅若尧颇为不放心地拿出了一条淡蓝色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严严实实把她包裹成粽子。
一路上她的眼神总是瞟着后视镜,趁傅若尧不注意悄悄松开了几道,脖子终于得到了呼吸。
这次他们没有去什么昂贵的餐馆,只是两个人在巴黎的路边闲逛,阮烟拿到相机看见什么都想拍,看到街道的红绿灯,看到相互搀扶的老太太,看到阳光洒在半边的树叶,通通拍了下来。
拍的更多是旁边的傅若尧,她总是趁傅若尧不注意就突然把镜头对准了他,假装自己是新闻记者,“这位阿九先生,看到这片独特的树叶,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傅若尧耐心很好,配合着镜头,“七七小姐,我现在的心情非常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本着新闻工作者的严谨认真,阮烟握住手模仿着麦克风,递到了他的下巴处。
意识到高度还是差了点,她悄悄踮起了脚,崭新的白色板鞋弯起不稳的弧度,浮现两三道褶皱。
“好到落大雪的树枝上开满迎春花。”
“那一定很好看!白色大雪里冒出来热情洋溢的朵朵黄色小花。”阮烟畅想着。
“再次提问,有我送你的黄色康乃馨好看吗?”阮烟起了坏心思,没心没肺的就把糗事抖出来。
傅若尧顿时黑了脸,转身就走。
“哎!哎哎哎!阿九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傅若尧刹住脚步,阮烟还在后面招手追他,结果一个不注意又撞上去了,揉了揉鼻尖,这是已经第二次了。
他突然转过身,阴森森地凑了过来,两人距离不足十厘米,鼻尖对着鼻尖,咬牙切齿的开口:“换次水仙,我就原谅你。”
“咦?被你识破了吗?”阮烟缩回头,小声说着。
傅若尧眼神透过她的身后,不知看见了什么,露出了嫌恶的神情,阮烟好奇的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隐隐看到一个男人蹲在墙壁边,还没等仔细看,头就被傅若尧掰了回来。
“别看。”傅若尧语气不好。
“哦…哦哦。”阮烟下意识很听话的点了点头,蓬松温暖的头发蹭着傅若尧的手心,痒痒的。
走了好长一段距离,阮烟才反应过来傅若尧为什么扶着她的脑袋不她看,羞愤之余暗自把那个没素质的男人骂了八百遍。
他们打算晚上去吃王二狗推荐的中餐厅,午饭就随意的在路边的小咖啡馆解决了,小杯咖啡和几块面包。
看到旁边的法国女人把羊角包蘸到了拿铁里面,阮烟小声问着对面的傅若尧,“咖啡里面喝到面包渣不会很难受吗?”
“或许是他们的习惯。”傅若尧答道。
阮烟尝试把面包掰成小块,学着法国女人的样子,动作优雅地举起了咖啡杯。
咳!咳咳!阮烟呛红了脸,面包渣,还是很讨厌。
傅若尧浅笑出声,拿起旁边的相机,嗓音低沉悦耳,“七七小姐,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呢?”
“我现在心情很糟糕。”阮烟诚实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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