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船尾摇桨的人每隔三个时辰便要换人,确保篷船始终行得飞快,如此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两日后来到一处僻静幽深的河谷里头。
船停在一处潺潺的山涧边上,众人方才吃完馒头,这时摘了树叶卷起接来泉水,喝得滋滋有味。
段一啸将泉水递给方苟。
方苟的双脚仍被绑着,手却是松开了,他接过泉水喝起来。随后又见段一啸突然抽出匕首,猛地一划,割断了方苟脚上的绳子。
“会凫水不?”
方苟还没说话,便见旁边篷船的人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扑通跳进了水里,段一啸突然攥住他的手臂。
方苟猛地瞪眼:“等等,我会但是——”
“憋气!”
随即“扑通!”一声,段一啸已经拽着方苟跳进了水里。
原来水下的山壁有一个漆黑幽深的洞道,段一啸便拽着方苟随其他人一起游进了那个洞里。
洞道狭小,勉强能容两人并排通行。尽管里面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但方苟抬手往身旁一探,便摸到了那湿滑黏腻的洞壁。
方苟就这样一边被段一啸拽着,一边摸着洞壁前行。片刻后,一点昏暗的光亮漂荡在水里。
他们纷纷往上游去,终浮出了水面。然而洞道也没有宽敞明亮多少,低矮的洞顶就悬在他们头顶一个拳头的距离之上。尽管无需再闭气,也勉强能视物了,身处在这样逼仄幽暗的洞道却给人更强的压迫感,让人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段一啸察觉到被他攥着的手有些发抖,赶紧看向方苟,“很冷?”
方苟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呼吸也在微微发颤,咬了咬牙回道:“是有点。”
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还能看见他发白的脸色,确实有些夸张了。
段一啸挑了挑眉,压下疑窦,不说话了。
这条水中甬道不长,游了一盏茶时间他们就游出了洞道,来到山另一侧的河谷中。
段一啸朝方苟笑道:“可算是到古蔺了。”
听他语气有种得之不易的欣然,方苟缓了一阵才轻声问:“为何要这样进城?”
彼时众人又来到了山脚下一个颇为隐秘的山洞里头,只见石桌石椅石床和一些生活物什应有尽有,看着竟是有人在这里长期生活着的。
段一啸给他递来一套干衣裳,“换上吧,待会你就知道了。”
山洞里不小,却毫无遮掩,方苟也不矫情,背转身干脆利落地脱衣。
段一啸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么瘦,这谢御史没有说过硌手吗?”
方苟不明白他瘦和谢观澜硌手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地换完衣服,才发现这是一身士兵的便衣。
“我们穿这身衣服是要干什么?”
段一啸刚想说话,一人却倏然冒出来,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咕哝道:“总是听你讲起那个谢御史谢御史,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方苟看着冒出来的这个少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可之前在船上又从未见过他。
段一啸思索片刻,突然笑得有些恶意:“是个大美人。”
来人当即瞪眼,“比我还美?”
见方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便恶狠狠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说着,狠狠拧了一把段一啸的胳膊,抱怨起来,“都怪你,给我弄的什么破衣服!连我的胭脂都没捎来,活活让我给人看了笑话!”
这神情姿态,犹历历在目,分明就是那个与甘蒙不分伯仲的鹤拓女子!
没想到之前那个艳若桃李的娇丽女子摇身一变,竟成了一个清秀如玉的少年郎,方苟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道:“我看你,是因为你好看。”
少年一双秀眉挑得高高的,质疑道:“真的?那你说我男装好看还是女装好看?”
方苟莞尔一笑:“都好看。”
少年顿时横眉怒目,叉腰斥道:“虚伪!”
方苟又笑道:“好看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装束。”
少年一脸怒容猛地僵住,眼珠子胡乱转了转,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一旁的段一啸窃笑起来。
少年登时有些恼羞成怒,又昂着头颐指气使道:“那是我好看还是那谢御史好看?”
方苟还当真仔细回想了一下谢观澜的模样,那人是公认的好相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但最叫人惊艳还是他那一身清傲气质……
“嗯?你说话呀!”少年的催促打断了他的思绪,方苟猛地回神,回道:“你们都好看,是不一样的好看。”
少年这次不纠缠了,而是磨着后槽牙摩拳擦掌地咕哝着:“我下次一定要好好会会这个姓谢的!”
段一啸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你还别说,要不是怕你死在他手上,我还真想让你去见一见他,闻闻他身上的那股香味。”
方苟一愣,谢观澜身上的那股香味确实有些玄妙。
“咦……”少年一脸嫌弃地长吟一声,“一个大男人还往身上熏香啊?这么娘娘腔,恶心死了!”
翻脸之快,仿佛刚才嚷嚷着要胭脂的另有其人似的。
方苟:“……”
“不是熏香。”段一啸眯起眼,思索着道,“是一股死人的香气,我总觉得在哪里闻过,但想不起来了。”
“死人还有香气?”方苟心里猛地一咯噔,“什么死人?”
“当然有了!”少年阴恻恻地笑起来,“不同死法还能有不同的香气呢,你想试试吗?”
说罢便伸手往怀里掏些什么,被段一啸制住。
“别闹了,离虹。”段一啸转头对方苟笑道,“没有,所以说只是我觉得而已。不过他的姐姐是我们鹤拓第一巫女,或许真能知道些什么,回头有机会我问问。”
方苟定了定神,道:“好。”
见方苟反应这么淡定,段一啸反而有些意外了,挑起眉头道:“你们大乾人不是最怕南疆巫女吗?我们南疆巫女可是会下咒害命的啊。”
方苟淡淡地笑着说:“巫女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又不是妖魔鬼怪。”
这些年来多少向壁虚造的谣诼诬谤,将鹤拓描绘成一个乌烟瘴气妖魔横行的鬼蜮,段一啸听得都腻了,方苟是他第一次见过对此完全没有惧意的人。
段一啸哂笑一声,道:“我们鹤拓人也不是你们大乾人所说的那样兴妖作怪嗜血害命啊。”
方苟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只是比我们更能参透万物相生相克的这个道理罢了。”
就好比那叫人毛骨悚然的青盐,经鹤拓人特制的药水泡过后便能失去孵化的活性,从而变成一道解瘴的绝佳良方,青魇蚕也因此成为了皇室秘宝。
而操控毒蛇猛兽也不是有神祟相助,而是他们了解动物的天性,用心血一点一滴去驯养。
世人总爱对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妄加揣测,对自己恐惧的东西无端生厌,畏而谤之,因惧生恶,这大抵就是人性之弱。
“难怪你被我们强行掳来也这般安之若素。”段一啸赞赏地看着他,“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
“逆来顺受?”方苟哈哈笑了两声,“或许我还真是呢。”
这次涉水进入古蔺的一共有六人,除方苟、段一啸和药人离虹以外,还有另外三人,分别唤做白牧、百里良和赤蝉衣,其中赤蝉衣和离虹是同门师兄弟,而白牧和百里良则是段一啸的亲卫。
彼时方苟和段一啸换上的都是士兵的便衣,另外四人则穿上了褴褛朴素的布衣。
方苟随众人走出山洞,走了半个时辰便看见一个茶舍,段一啸的神情随即变得肃然,作了个手势,另外的四人各自离去。
“你跟着我就行,不用说话。”
方苟点点头,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茶舍前方,只见背着竹篓的离虹突然从一侧林子走出,走进茶舍讨了一碗茶过后便朝山里走去。
接着,那山里又走出好几个人,在茶舍附近走来走去,白牧竟然也出现在其中,手里拎着一把柴刀,来回两趟之后也像模像样地挑上了一捆干柴。
方苟看明白了,反而更加疑惑:“他们这是一个成了樵夫,一个扮作采药的药童?其他人又是在做什么?”
“其他人都是士兵。”
那些人虽然身穿布衣,姿态却英挺威武,确实一眼就能看出不凡。
“都是你的人?”
段一啸哂笑一声:“我哪有这么神通广大,那都是货真价实的泸州军。”
他指了指这些人的行动路线,分明就是绕着茶舍不远的那座山来回巡行,方苟思索了片刻,愕然地眺望那座连绵巍峨的大山,惊声道:“他们在守着这座山,对吗?”
段一啸点头道:“不止这座山,还有整个古蔺都被封起来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身穿便服的人,全都是泸州军,数量不下一万。”
“为什么要封起整个古蔺?”
段一啸神秘又邪肆地回头朝他挑眉一笑,道:“防的就是我们这群人啊。”
话刚落下,百里良突然从那茶舍走出,往外泼了一盏茶水。段一啸顿时会意,带着方苟光明正大地往那边走去。
方苟暗笑,这也没防住啊。
百里良此时化身茶舍的小厮,将一桶桶茶水和一袋袋干粮拎出来。除了方苟和段一啸以外,还有另外六个身穿便衣的士兵来到茶舍前。
“先给卢都督送去,接下来还有陈校尉,朱校尉,和范副校尉。”百里良对他们几人吩咐道。
原来是要给人送茶水和补给。
众人应了一声,便拿了东西,默契地朝那座山走去。
越走近,便越觉得此山之巍峨,抬头不见顶,远望亦不见边际,入目所见的只有葱郁幽深的树林草木,无端透出一种深沉如渊的神秘和森然。
方苟有一瞬的恍惚。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真的来到了这个令他母亲魂牵梦绕的生养之地——
娄山。
苟儿无论训狗还是训猫都很有一套,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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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古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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