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管饱的零食，转而喂凡生吃了几口小块的苹果后，就像陈姨所说的那样，方凌听见有人从大门外打开了门锁。
第一个进来的是方予桐，小家伙精力充沛，戴着钥匙蹦蹦跳跳地往里跑，她和方凌关系好，在客厅发现他的身影后眼睛一亮，当即兴冲冲地喊了声小叔，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扑。
只是还没等她像往常那样钻进小叔叔怀里，就被坐在沙发上的陌生人吸引了目光，方予桐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绕开对方所在的方向，从茶几另一边挪到方凌身侧，抱住他的胳膊躲在后边，疑惑地探出个小脑袋偷偷打量起他。
那是个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因为有一对醒目的立耳，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对方半兽的身份，方予桐跟父母出去做客时也曾遇到过主人家里有半兽，但有半兽来家里做客倒还是第一次，她紧挨着方凌的手臂，满是好奇地询问，
“小叔，他是谁呀？”
方予桐自小外向，胆子大爱玩闹，连和没有见过面的大人说话都能不带怯意，方凌知道她不是真的怕生，就笑着把躲在自己身后的方予桐牵出来，
“他是家里的新成员，你可以叫他凡生哥哥。”
方凌刚才虽然也向陈姨做过介绍，但她和方家毕竟只是雇佣关系，并不会对此提出什么意见，而方予桐身为他的家庭成员，方凌想要诱哄小侄女接纳凡生，感觉自然完全不同。
他见方予桐听他说完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抗拒，反倒睁着眼睛更加专注地观察凡生，对她能否接受这个中途冒出来的哥哥就稍微多了点信心。
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方予桐确实没有感到不悦或厌恶，她的视线在凡生格外漂亮的苍青眼眸上停留了一会，接着又转向那对覆盖着银灰色短绒毛的兽耳上，终于控制不住想要摸摸看的冲动，撒娇着往方凌怀里靠，
“那我可以摸摸他的耳朵吗？”
方凌对这个小家伙的愿望哭笑不得，他乐于看见方予桐和凡生接触，但也不想用主人的身份强迫凡生答应，于是便把方予桐轻轻推到凡生跟前，颇为郑重地纠正她的说法，
“这事我说了不算，你要问他自己愿不愿意。”
方予桐没从小叔叔这里得到许可，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将手撑在沙发扶手的边缘，抬起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凡生，肃着张小脸重新问了一遍，
“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凡生本能地转向方凌，想要听从主人的示意做出答复，然而他的新主人却只是微笑地看着这一切，既没有让他拒绝也没有让他接受，凡生有些困惑，他像先前面对那颗糖时一样陷入僵持，而在方予桐重复的追问下，犹豫了许久的小狼崽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他并不介意被陌生人触碰，也不害怕因此遭受疼痛，方予桐见凡生同意了自己的要求，立刻雀跃地欢呼一声，动作轻快地跳上沙发。
沙发的底垫很软，身为小孩的方予桐站在上面，甚至还会控制不住重心左右摇晃，方凌看她还没站稳就要靠近，连忙前倾身体伸手护住她，以防这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不小心撞上凡生的伤口。
方予桐倒没多想小叔叔是在保护什么，只顺势抓住拦在身前的手臂，矮下身体跪坐在凡生身边，小家伙坐下来之后倒显得谨慎了一些，她确认凡生不会躲开自己，才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就像当初触碰刚出生的弟弟娇嫩的手指时那样，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凡生的耳尖。
覆盖着细绒毛的兽耳带着体温，抚摸起来的手感细腻柔软，方予桐惊奇地睁大眼睛，因为凡生并没有表现出抵抗，她就将拇指也贴了上去，更进一步地揉搓起耳背上的短绒。
她逆着方向摸，兽耳上银灰色的细毛在外力作用下弯折又翘起，看起来像是略微炸开的蓬松的蒲公英，方予桐很快也意识到这样只会把凡生的毛发弄乱，于是十分自觉地不再继续向下捋，而是耐心对付起那些不安分的绒毛，专心致志地将它们梳理清楚。
方凌始终注意着他们的情况，他见方予桐下手极有分寸，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用力拉扯，两个小家伙之间的气氛也很和睦，情绪看起来都挺平静的，慢慢也就放松下来，不再紧张过头地盯着不放。
他听见有说话声愈发清晰，知道是落在后面的哥哥和嫂子快要进来了，赶紧在脑子里斟酌起说辞，用来应付方杭即将到来的询问，然而方予桐却在这时抓住了他的袖子，小姑娘轻轻拉扯捏在手里的布料，指着凡生的耳朵让他看，
“小叔，这里红红的。”
方凌不明白小家伙在说什么，但还是足够重视地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半眯起眼睛认真检查起来，他在方予桐的指引下隐约看见了红印，便用指腹小心拨弄开上边的绒毛，而在失去遮挡，暴露出底下的皮肤后，方凌总算看清那道细长的暗红色疤痕，差不多横跨了兽耳四分之一的长度。
比起凡生身上新添的伤口，这条已经愈合的伤疤看起来并不狰狞，在绒毛的掩盖下也不算显眼，方凌之前没有注意到，如果不是方予桐静下心来专注非常，又刚好触碰在这个位置，还真不容易发现这里也有道旧伤。
凡生身上伤口遍布，方凌只当这也是他在过去做护卫时留下的，便有些爱怜地轻轻摸了摸，然而凡生却在他发问后摇了摇头，小狼崽神色如常，平静地回答主人的问题，
“是耳标。”
“…什么？”
凡生听到疑问轻歪脑袋，为自己愣住的主人进一步解释，
“不是受伤，是出售前钉的耳标。”
方予桐显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眨巴着眼睛等待小叔叔开口，然而别说是她，就连方凌自己也错愕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凡生指的到底是什么。
耳标…
一般被大型农场用来标注牲畜的价格编号，亦或是其它方面的个体信息，方凌大概知道这个东西，但他从未想过真的会有地方像是对待动物那样，把耳标直接用在同样拥有智慧的半兽身上。
何况这种延伸的撕裂伤根本不是用耳标穿透耳廓后应该留下的痕迹，方凌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意外不小心弄出来的，还是凡生的原主人在取下时没有耐心蛮力拉扯过，但毫无疑问的是，凡生曾因此被伤的鲜血淋漓。
可他现在也不过十一岁，那个时候又才多大呢？
方凌哑了声音，喉咙像被重铅堵住一般又酸又涩，他努力深呼吸，微颤着指尖摸了摸小狼崽的耳朵，愈合的伤痕或许早就已经不会疼痛，可方凌仍然忍不住被热意涌上眼眶。
他怎么就没能早些遇上凡生呢？
如果能早些，再早些，在这个孩子还没有经受如此多苦痛之前就遇上他。
如果能在一开始就把凡生接回家。
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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