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是“一度”。
“一度”说明最终的结果仍逃不开事败。
阁外雨水横飞。
山冷。风冷。雾冷。
任它天崩地裂、电海翻腾,这张狭小低垂的红罗帐,依旧是雷火也劈不开的旖旎乡。
衣衽敞开的公子一点儿不觉冷。
倒在他肩头的美人大小姐,倚坐着,体态婀娜浑圆,也不觉冷。
院中时不时便有软了调的、迷糊的轻哼传出。然而巡夜的仆人,打着灯笼,走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居然个个充耳不闻。
这时的公子已浑然忘我。
也恰是此时,身披大氅的中年男人痛心疾首站定在闺房门外,崩溃暴喝:
“非非,你好歹还是个女儿家!打算以后就嫁给他了吗?!”
——闺女和徒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痴情热爱的?!
——为何自己一概不知!
因雨敲窗,巨侠迟迟无法入睡,忆起当年身中“百日十龙丸”,怀仅有的一点钱,在食肆充饥,在风雨中练武,伴他的只有几树梅花、两棵苍松、一株枯枝……
穿衣起身,踱步宅中。
他也当然无意要往女儿一片漆黑的阁楼探寻。
怪就怪雨涩灯花暗。
方向难辨,又想事入迷的巨侠不知不觉间溜达到了女儿所在的山水小庭院外。
——天意如此。
于是乎巨侠大惊失色、浓眉倒竖!
换做平时,即便有雨雷声作干扰,来者功力深厚如巨侠,外加刻意敛息,方应看也会有所警觉。不巧刚刚他的耳、鼻、舌、身、意、心,俱丢在了沫珠涎玉的美人那儿,分不出杂念。
现在,更是当场自宫也难压下这轻跳的情动了。
可怜老父亲给二人留够了时间和脸面,勒令穿衣,并未闯入捉拿,徒儿却仍荒唐流连着他的爱女……
“你不要命了?还不赶紧起来!”
骤闻父亲的声音,方袭予如惊弓之鸟,又羞又急,一脚蹬歪少年的俊脸。
大抵面对心爱的女人,男子总会克制不住、不分场合地想要**。
一边道歉、哄着“没事”“别怕”,一边不忘给她拭体系裙,混不似外人眼中孤高自恃的小公子痴劲上了头,咬耳喘道:“为你……我真心甘情愿让师父他老人家打死。”
巨侠夫妇唯一的掌上明珠此生十九芳龄,养在深闺,外人一概未识。
莫说大风大浪,就连雨点子都未淋过几回!
遭他这等连亲爹都不知是谁的野种、坏胚占去,待会儿挨未来丈人几下鞭子、拳头、甚至刀剑又有何妨?
她要他速速跳窗走。
他不肯。
“我会永远陪着你。”
说这话时,少年黑白分明的凤睛微微发亮,好看到几乎能杀人。
“永远”二字,许下便通常意味着海枯石烂、地老天荒、至死不渝、久无穷尽,此心不可转此诺不可违!
遗憾的是,他的表白并未打动方袭予。
“谁要你陪了!”
凡不被亲爹抓现行,大小姐总有办法赖。
抵死不认账就是!
“今晚……”少年口吻轻浮,笑也风流。
正打算问“今晚你不就要我陪了?”,却被猛虎下山般压来的美人捂住口鼻。
她这一扑,非同小可!
方应看的身子顿时向后仰去,全靠两臂支撑,才没被彻底压倒。
柔软雪白的手指按上他的嘴唇。
按得他动不了。
女子的指尖燠热,混杂肌体透出的香,感官的润,比任何制敌的杀招都管用。
喉结一滚,方应看再也没法多说半个字。
“总之今晚是个意外!”
“你不许反驳!”
“也不许乱亲我的手指……”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啪!”
方袭予忍无可忍地抽回手。
冷冰冰的鬼天气,是她孤闷,主动将人招来,取了几尺平日所书狂草的素白长绢,拿装蜜橘、牙枣的金碗压在西窗。
院中一时纨卷绡飞。
公子遥窥玉人心意,也即刻动身赴约。
——大活人结实的胸膛可比熏笼好倚。
义弟不再像儿时那般病弱,反到筋强骨健。偶尔,方袭予会嗅到枕边人像一头寂寞而凶暴的野兽。但这种血的气息,腥的味道去得也迅疾,往往在她心头微凛之际,便已消散无踪。
不过片刻。
呼吸变得滚烫,手脚也软绵绵的。
方袭予怕冷。
怕得要命。
腊月,雪飞重楼。打开窗,一片霜花落在颈间,她都能哆嗦半天。
可如此畏冷的人,又是怎么不顾一切,在冰像刀子割开肌肤、风像鬼手掏挖肺腑的原野上狂奔的呢?
——方小侯爷万死难辞其咎!
那场大梦,既有世间的至美至乐,同样也至悲至怖。
他忘不了。
忿怒宛如赤红的云团,在她眸中灼烧。
待知晓她与巨侠的父女关系,为时已晚,骑虎难下!哪怕他想抽身、想半途而废,其他同谋者们也绝无可能收手!
而今老天垂怜,他有大把时间思考布局如何不动她的父亲,照样得偿所愿,再好不过。
——他也可以不触她的霉头。
二人你来我往间,巨侠再难容室中目无余子的狎昵之态,当即推门而入!
目光投向半掩的竹帘,中年男人心头倏然一沉——
夜。
灯影昏黄。
养子就跪在那里。
在榻边。
正将女儿一双踁跗丰妍的白足捧抱,为之套袜!
脸上那道巴掌印,红得刺眼,煞极了风景。可偏偏人还是那么的美秀,神态也还是那么的冲夷!
冲夷得不像刚挨过耳光!
论及满意的女婿人选,世间男儿、武林新秀,似乎谁也比不了小看。
巨侠真不愿对子女扬鞭。
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行事怎能随心所欲?
两人大可陈情!以自己与妻子的开明,只会乐见其成,敲锣打鼓为二人筹办婚事而非像现在这样千不该万不该……
巨侠的手突然抬起。
熟料徒弟的反应更是奇快无比!
察觉耳后有罡风真气,他非但不避,反覆护女儿,任那一向不留余地、更不留人活路的“韦驮鞭”全抽到背上也不吭一声。
往日方袭予觉得矫饰心肠,又假、又端,无论如何也看不顺眼的白衫,一点点淌出血来……
“爹爹!”
大小姐杏目红晕,泪波欲流。指尖发抖地往少年的伤处摸索,惊呼道:“您别打他,是我主动相邀。”
——自己固不会因鞭罚而记恨生父!
可这小子……
想到这儿,方袭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她乜向方应看。
而他也恰好在看她?
任谁目睹心爱女子恍如威严无情的王母,一朝抛却瑶台清冷,步下思凡,都会误以为自己多年苦恋,终于守得云开。
他亦不例外。
难以言喻的激荡之情霎时涌遍了方应看全身!
只巨侠一听,险些气晕。
他手中长鞭直指亲女,颤动不已:“哼!你倒是敢作敢当!” 说着,又转向皮开肉绽的少年。
“小看,你糊涂啊!”
巨侠攥紧的拳头腕节青筋暴起。
纵然明知女儿任性,动辄爱告黑状,如非情愿,只怕早就掀了天去,巨侠犹自心存侥幸偏颇,问她可是小看那孩子先招惹的。
她果然说不是。
“非非不懂事!但你沉稳……我一直……哎!”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虽挨一鞭,方应看毫无悔色。
——若非上赶着终日厮守,心爱女子将来定然去找别人“尝试”。谁又愿自己的女人去碰其它男子?
——活着,却不能爱她,只会比死更加难受!
方应看的语气十分真挚、动情、感人肺腑,他道:“您若要罚,罚我一人便是。孩儿在此任凭处置!只予姊玉体倦乏,心神受惊,最需安寝。纵有天大过错,还请您待明日再行问罪不迟!”
今晚爱徒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似被鬼附身,使巨侠恍惚不已。
——简直前所未有!
这、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熟悉的小看吗?
原来,幼时他并非戏言……
他竟真喜欢女儿!
过去十来年,小看毫不掩饰一腔爱意!奇巧机关、珍玩字画还有亲手猎给女儿裁衣的走兽皮毛在楼下的茶庭堆积如山,琳琅满目。只不过,自己与晚衣谁也未曾当作是男女情。
抽完一鞭,巨侠其实已然平怒。
因为他十分清楚,此事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自己非让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凑到一处,还勒令形影不离!
巨侠还记得,起因是有一年女儿独嬉忘返,及至暮色四合,也不肯回家,结果在深山里迷了路。
多亏小看那孩子最先发觉女儿出事!
阖宅上下乱作一团之际,他擎了松油火把,便冲进了莽莽群山。
火光在夜枭怪啸、狼嗥狐鸣的林间,忽隐忽现,不眠不休,翻山过涧,亮了一整夜!
待他将女儿背回,方宅众人举目望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方袭予一发现迷路,立刻爬树辨星!怎料她倒霉,最后挑中的落脚点是一截早已断绝生机的枯枝。
她就这么直直跌下来,后脑勺磕中巨石,当场摔晕过去,险些悄无声息地交代在山里!
那时,巨侠只道徒儿天性纯良,待己恭敬有加,对晚衣更是至孝至诚。苦寻长姊,无疑是感念恩义,不忍见夫妇二人急痛攻心,却浑然未觉少年低垂的眼睫下深藏着的,岂止是师徒之义、孝悌之情?
——儿女如此,倒显得他越发似棒打鸳鸯的恶人!
老父亲眼神复杂,踌躇难决。
既拿不定主意,也不知该如何发落二人,巨侠干脆像朵云似的游了出去,气哼哼寻了个清静所在,缓思量。
……
“爹都走了,你怎么还不松手?”
方大小姐似喜似嗔,倦慵慵地发问,狐疑这小子到底还在演个啥?
他仍抱着她。
非但不放,反把她当宝贝拥地更紧。
几乎要将她揉碎。
手臂甫一收紧,后背的伤,便猛地一痛!冷汗出了一身的方应看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竟有孩童般的无措。
“日后……”他停住,苦笑,仿佛后面的字句比伤口的痛更锥心。
“再想见予予一面——”
“……只怕是不易了。”
除非,她嫁给他。
这一切的希望,大概也唯有仰仗自己的好义父、好巨侠了。
对他的话,方袭予半晌未有回应。
其实她并非想要听到一个答案,不过是单纯在困到断片前逐客。
意识到心上人似乎已陷入黑甜的梦乡,少年立时收声,比顶尖高手的刀收鞘还要果断。
方应看忽然感到内心无与伦比地平静餍足。
鸦雏色的、柔软的,像一匹最上等且浸透了春水的丝绸的秀发婉伸郎膝。
她睡着了。
不会跑。
就在他的臂弯间。
这条if还有两章结束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6章 特别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