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羡之亮出照片,杨教授满意地点头,抚了抚富有学者气息的山羊胡须:“不错,不错。”脸上喜不自胜。
白羡之也应酬着露出得体的笑,眼睛却盯着师无忌。他知道,这个副本就要结束了,他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便宜师父。他不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掐出深浅的血道子来,只觉得麻木。
然而,下一刻,他见到杨教授的形象骤然坍塌,眼前只剩下一对抽取了骨头生长着白蛆的腐肉,老板彻底停止了拨弄算盘。他猛烈地察觉到客栈里多了一份视线的来源,顺着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身着丝绸华服带着不自然的金银珠宝却赤脚站在了客栈穷酸的地板上,显得突兀至极。
是穆勒死去的儿子!
客栈老板对着那个男孩微微一笑,脸上第一次拥有了几分说不分明的情绪,像是怜悯,像是相惜。
霎时间,整个副本的景色开始坍缩,折叠,化为扭曲的空间,随着这一变化的过程,白色小字再次在白羡之面前清晰地浮现。
「恭喜玩家解锁线索四:被赐福的客栈。】
他无暇去看它,他周身的一切都在化成红色的一片,模糊飘离,他只有抓住什么的意识,却只抓住了一片锦绣衣料。也在溜走,接着一个小小的四方物件被他抓在手里,手感温润,带着暖人的体温。
只一愣神,那东西就被他生生拽了下来。是一颗红色的骰子。
「解锁副本提示四:天神在三十年前降灾过达腊部落,那一年,方圆百里寸草难生,大雪飘摇数月,百姓大饥,人相食。那一次,天神第一次降灾,第一次赐福,早已死去多日的客栈老板获得了永生。」
「恭喜宿主通关支线任务,可任意选择带走副本中的物件,作为额外奖励。」
白羡之把骰子挂在脖子上,他胡乱地把辟邪符箓、【非相塔】里的半佛塑像划进了储物栏目,想了一想,还是把天葬师的牌位放在了最后的空格里。
“恭喜白摆渡人白羡之通关「黄级」副本——【藏族天葬】!通关支线任务额外奖励冥币10万!”
与地府森森的鬼气形成鲜明反差的二次元美少女声音在赤懿的办公桌上响起,此时,整个地府在看直播的人都被打断,插播了这么一条消息,短短三秒,但也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我单方面宣布,这个新人是我们 【不可道】公会的了!】
【楼上别发癫了,你们公会大而闲散,管理出了名的散漫,休要埋没了人才。】
【给主播刷10086个冥币,主播会愿意看我们工会一眼吗?(星星眼)】
【卧槽!【众仁】公会也来捞人了!其他公会的探子还是歇歇吧。(偷笑)】
白羡之除了副本,拿着手机,看着满屏幕的礼物和冥币,反而有些兴致缺缺。脖子上的骰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它原主人的体温,而白羡之的脖颈不够让它再次温暖,冰冷的骰子此刻却像是在燎烧着他因为病症重新开始疼痛的脖颈。
火辣辣的疼。
他熄灭了嘈杂手机的屏幕,小心翼翼地拈其殷红晶莹的骰子,抵在自己苍白的淡粉唇上。或许这是不知献给谁的一个亲吻。
再睁眼之时,他却已经不在青黑色的地府里,眼前是一条繁华得迷眼的街道,张灯结彩,红的黄的花灯连成一片,风动灯浮,卷起千层灯浪,好似天京上哪位神仙的宝莲彩灯摔碎,琉璃落在人间。
更别提灯火又一路向上攀升,危楼百尺,可摘星辰,直指云霄,仿佛深空不见底,明亮的地方也一眼望不到头。向上向前向后具应是通达的,而上边就好像封顶了一样,透不过高楼,也就看不到天幕。
那时是黑夜,却亮如白昼,白得五彩斑斓。
哔——布——
唢呐扯着嗓子炸响天际,来得不设防,望不到头的车队就此撞入眼帘——红的金的台子上勾结着衣着华丽的古风男女,空游似的漫步在灯光映得红黄不分的天幕,龙珠,舞狮,紫红和金黄的色彩相撞炸裂,只让人觉得满街的炫目。
花车上面有很多人,穿着金的红的绿的衣裳,轻薄的纱和浓厚的锦帛遮天蔽日,蔓延了大半街道。锣鼓震天,唢呐张扬,高低冥迷,转入云霄,直冲天京,然后拖出一个颤着的长音,急转下调,毫不留恋地收束,或者说它的声音平白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人声。
白羡之在这队伍末看见了一座被捧着的纸塔,扎成一个女人拢袖跪坐的模样,发簪高高盘起,红穗子蟠结坠在袖子处一步一晃,仿佛步摇。明明是纸做的,上面却摆满了香烛,烟斜雾横,时而隐约点点明火。在烟雾底下这女人的五官看不分明,只想得丰厚嘴唇上应有艳红的笑。
阴冷感这才透过繁华盛景丝丝渗入,他感到了平白的视线从女人眼睛的位置传来,心里一抖擞,忙小心翼翼地匿蔽到人群后,放低呼吸,待到诡异的被注视感消失之后才放下心来。刚才的小插曲让他清醒了,这边不是现实,不是地府,不是副本,却有兼之的风险。
他镇静着打量起四周来,这时目光才有余力发现所有的建筑充斥着违和感和无序感,就像是……被一个顽童摔成碎片后拙劣拼搭的积木,无章,却透露着现代赛博的诡异美感。
两边红色的建筑很高,建筑结构却古怪至极,有些部分突出到了街道正上方,摇摇欲坠,可阳台上依旧站着一个端庄的舞女,正拢着水袖看下面游街的花车队,涂着过红胭脂的瓣唇晕开一个浓艳的笑。白羡之的直觉告诉他,刚才的纸扎女人就有这种笑容,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严丝缝合地对应着。
他害怕,但完全不讨厌这里,只是放低了呼吸依偎。
他的病症在这里完全消失,他也对这个诡怪的地方有奇妙的归属感,他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在这方寸之间寻觅到了自由。他绕开如织的行人,沿着街道向下走,也不知道自己在寻觅什么,脚步越走越快,时不时撞到行人。就这么走了十分钟,他看到眼前繁华得街道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块空白的地区,无人注目,经过的行人就当这异常不存在一样。
白羡之感到了从心底生出的冰冷,又有异常的情感冲动,鲜少流泪的眼睛渐渐滚烫湿润,泪水滴滴夺眶滚落。
他下意识地把手摸在红骰子上。
眼前景色又一变,恢复了青黑色调,不过周遭景色已经大有不同——他只认识登记处和临时居所,而这里是一条他没来过的街道,很窄,人流如潮,黑红的楼,张结着灯笼,四面八方涌来五颜六色的彩灯光。
他知道,他回来了,这儿是地府。刚才仿佛红楼一梦间宝玉入幻境似的诡谲经历让他神思摇晃,四肢冰寒,凉意从尾椎骨上窜,他站得不稳,一个踉跄。
糟糕,他迷路了,与此同时还犯了病,处境可谓悲凉至极。
“哈!绛兄!”肩上骤然出现负荷,白羡之回头,见一书生模样的男子单手环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上还有一张舞满文墨的白纸,散发着幽香,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可以想见他当时奔来的劳累。
“你是谁?”白羡之感到莫名,但至少这人“自来熟”的勾肩搭背所带来意外的缓解病痛,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小公子或许是认错了,我不名绛,也不知道绛是谁。”
那人一愣,打量了白羡之三秒,而脸上半分歉意都没有,只是不满地撇撇嘴。“以前你我就以名相称,以此为特别交好的标志,怎么?两千年过去就生分啦?……羡之兄?”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人竟是知道他的名字的,他叫自己“绛”又是为何?两千年前,总之不是今生,既然地府都存在了,前世今生的存在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兴许这人真是两千年前的旧友,推却就不成体统了。
“无妨,就叫绛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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