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娃娃

后怕。

真的后怕。

沈汀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名为恐惧的藤蔓爬满全身。他屈膝压在人背上,死死钳制住顾亭生被反折到背后的手,一把将他手中因为吃痛而脱落的刀丢到角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特么的又是谁?!”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顾亭生被缴了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无能狂怒道。

沈汀抿紧了嘴不说话,看了一眼季云起,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凌乱的额发垂下来,挡住漆黑的瞳孔。

“你来啦。”

季云起像个没事人一样支起半身,手肘撑在地上向人乐呵呵地和沈汀打招呼,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里面星星点点的,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钻。

当然,如果忽略他腰腹部被血染透了的一大片衣物和惨白的唇色的话。

沈汀低头不看他,默默将膝盖挪到了顾亭生脱臼的肩膀处,伴着顾亭生惨痛的一声闷哼,他点了点头道:“嗯。”

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报警了。”

还未等季云起作出反应,楼下就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说曹操曹操到。

整间屋子瞬间被涌进来的穿着制服的警察占据。

沈汀站起身来,退到墙角,把顾亭生交由几个警察处置。其余的人有的手忙脚乱地帮季云起止血拨打120,有的围着刘好好尽力试着让颤巍巍的小姑娘平复下来。

良久,一个剃着寸头的年轻警察向沈汀走过来,头疼得揉了揉额角:

“是你报的警?”

沈汀点点头。

“认识他们仨吗?”

沈汀瞥了一眼从他身边经过被用担架抬着出去的季云起,道:“只认识那个被捅的。”

“有时间的话和我们一起去派出所做个笔录吧。”

“好。”

……

从所里出来已经是月明星稀,沈汀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冻了一下,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他踩着碎叶向前走了两步,感知到背后的视线,转头,便看见一个高达修长的身影手抄在衣兜里靠在墙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沈汀第八百次无语地想到,真是个傻子。

“出来啦?”

傻子傻笑着问道。

沈汀骄矜克制地点了一下头。

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应该和傻子和病患过多计较,于是主动走近了几步,将视线垂落到人的腰腹处,那儿被换上的干净衣物遮掩住,已经看不见可怖的痕迹,但沈汀还是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就从医院里出来了……”

“想见你啊。”

季云起眼睛亮晶晶的,在夜幕下格外耀眼。

沈汀一下子就被噎住了,他大概是一辈子也无法适应季云起这种大胆而又**的情感表达方式,并且在此刻深深地怀疑这人是不是因为刀伤引发高烧而被烧坏了脑子,并因此不太清醒地从医院里非法出逃。

季云起看着沈汀变幻莫测的神色,就知道这人又胡思乱想了,笑着打断人道:“好啦,你又想哪儿去了。我只是特别想来和你说一声谢谢而已。”

“就这样?”

“不止呢。”季云起歪了歪头,开始倒豆子一般细数道:“还有你真是个大好人,没有你我肯定就完蛋在那里啦,你简直就是我的救世主加守护神……”

“停停停!”

沈汀一下子被如此多的溢美词句冲撞地头晕目眩,耳朵烧得通红,连忙羞恼地打断人道:“你哪儿来这么多老土的话。感谢我是吧,心意我收到了,再见。”

随即就要转身逃跑。

季云起早有预料,迅捷出手,在沈汀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扯了回来,笑吟吟道:“先别忙着走嘛,我还有事情要问呢。”

沈汀被人看透了似的预判住动作,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又气又闹,碍于面子又没办法发火,只能甩开季云起不知好歹的手,双臂抱胸作出防御姿态,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道:“你问吧,我看着心情回。”

“那个,我跟顾亭生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好无聊又没有营养的问题。

沈汀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很坦然承认道:“全听见了,怎么?”

“你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哑谜,我就算听到了又怎样,编排一部你们仨,哦不,很有可能是你们四个的狗血豪门爱情传遍全校?”

“拜托,我可没有这么无聊。”

但凡现在这里站的是另一个人,大概都要被沈汀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讽刺话活生生气个半死,但幸运的是,这个世界这个时间站在这里的季云起抓重点的能力和他点亮其他BUFF树的能力一样强悍,很快就从沈汀的话里get到了真实含义:

“这么说,你是一路跟着我出校门,然后躲在暗地里看完了全部过程?”

嗯……

这的确事实,但是……

“我那是关心竞争对手动向!!!”眼见着事实锤定辩无可辩,为了不让自己和什么关爱同学乐于助人等恶心词汇绑在一起,沈汀决定先人一步把自己的动机洗干净,“谁知道你莫名奇妙翻墙出去是为了什么,万一是出去贿赂校长买答案我不就亏大发了吗?!”

“啊是是是,”季云起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脸却依然笑得灿烂又明媚,半点没把沈汀口不择言无理取闹的话放心上。

笑笑笑,有这么好笑么。

沈汀在心里把季云起翻来覆去揉搓一万遍,又默念了一百遍和病患计较不道德,才堪堪忍住恼意催促道: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的。”

季云起大约是笑够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有时间听我讲个故事吗?”

“?”

沈汀环顾四周的无边夜色,在一瞬间产生了他其实今年刚满三岁的错觉。

几乎同时,季云起也向四处巡视了一下,最后指了指派出所门口的长凳,拉起沈汀的手道:“走,去那边。”

言罢,不容沈汀拒绝,季云起牵着人就走到那张木头长凳前坐下,背靠着派出所新刷的洁白外墙。

两人抬头望月,两步之外就是派出所宽敞明亮的大厅,而这一方小小角落却因为背离光源显得格外昏暗。

沉默良久后,季云起终于缓缓开口。

“很久之前,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女孩叫好好……”

沈汀侧目望去,季云起声音低沉,回忆起往事时脸色难得的有几分认真,因为仰头靠着后墙,被来自后方的光线切割出锋利硬朗的下颌线和喉结,十分性感迷离。

沈汀慌乱地转过视线,重新聚焦神思听季云起的讲述。

“可惜她运气不太好,总是遇人不淑。先是遇上我这个不着调的表哥,再是遇上了那个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混小子。”

“表哥?”

沈汀疑惑地问。

“对啊,她是我小姨家的小女儿。”

季云起顿了一下,接着平静道:

“六岁的时候,好好在学校里遇到了他。她天生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也喜欢玩过家家装成大人保护她的布娃娃,而那个时候的顾亭生,天天灰头土脸地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也不怎么说话,就像她的娃娃一样。”

“所以她就想要保护他?”

“嗯。”

“那个时候好好一门心思对他好,跟我们玩儿的时候也总是让他跟着,于是很多人就笑他是刘好好的跟屁虫,甩都甩不掉。我们小时候……也经常打架。”

“但顾亭生那小子从小就是个人精,这点绝无错漏。”季云起想起什么,笑了一下,“那个时候他还是顾家承认的私生子,但是出于他母亲的缘故,家里没人管他,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瘦得跟个猴子一样。”

“后来呢,他就发现顾家人那个时候为了在竞标郊区的一处工程,拼命讨好刘好好他们家。”

“于是他就天天哄着刘好好到他们家去玩,带着刘好好在顾家各种长辈面前露脸,最后通过刘好好的嘴,在她爸妈面前为顾家说了一堆好话,拿下了那个工程。”

“从那以后,顾亭生在顾家的地位一路飙升,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尽可欺的可怜小孩。”

听到这里,沈汀指尖不自觉地抠住底下的木板,眼神之中晦暗不明,闪动着复杂的情绪,他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顾家的大女儿,顾婷仪,就生病了。”

“当然不是那种不治之症,虽然要花费很多时间和手术,但是还是有很大的生存概率的。”

“顾亭生对顾婷仪的感情很复杂,就是那种……”季云起皱了一下眉,似乎在思考用什么词能更精准的形容。忽然,他一拍脑袋问道:“你知道巴甫洛夫的狗吗?”

沈汀点点头。

书上写过,巴甫洛夫的狗,在反复重复后构建起新的联系形成条件反射,让狗不需要食物刺激只要听见铃响就会分泌唾液。

“顾婷仪对他其实不好,但是他就是条件反射性的想要爱她,因为只有在他爱她的时候,在顾家的日子才会好过一点。”

“但是有一天,在刘好好跟着顾亭生去医院看望顾婷仪的时候,两个人忽然吵起来了。当时顾亭生下楼给两人买午饭,回来就看见刘好好躲在角落里面哭,而顾婷仪躺在床上,胸口插了一把水果刀。警方后来的鉴定结果显示,是自杀。”

“没有人知道两个人吵了什么。刘好好情绪极度崩溃,刘家为了保护女儿,拒绝任何人进行任何可能触发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活动,包括询问,最后更是举家搬离京城,到A城生活。”

“而顾亭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顾家人没有办法怪刘好好,就只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顾亭生的头上。他直接被扫地出门,再也不能回顾家。也不知道他哪里来得消息,居然一路流浪跟着好好来到了A城,还瞒着所有人和好好又接触上了。”

沈汀嗤笑一声,指尖在木板中嵌得更紧了些,突出苍白的指关节:“想报仇?”

季云起双手撑在两边,朝天叹了一口气道:“可能吧。”

“我也不确定,毕竟刘好好对他爱得深沉,万一真的感化了他怎么办。”、

“直到今天他拿着那把刀抵着我喉咙的时候,”季云起仰头,拿手朝沈汀比划了一下,“喏,就是这儿。”

“那个时候我觉得,他应该不想真的动手。”

“他当时是一直在笑没错,但是当他低头的时候,我看的很清楚,那双眼睛里写得分明是,”

季云起戛然而止,皱着眉头发现最后的几个字卡在喉咙处,怎么说都说不出口。

心中各种复杂混乱的思绪麻线一般拧成一团,烦躁地挣扎无果,他转过头,看见了一双平静安宁的眼睛。

忽然就下意识道: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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