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流绪微梦(一)

“阿昭姑娘……”

江云悠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满身毛都炸起来了,赶紧伸手去解手腕上的发带,结果越忙越乱。

眼见那结即将缠成死扣,谢衡拦了下她的手,捏住一个头轻轻一拽,天青色的发带从空中飘落,恰好赶在门推开的前一秒。

李晋川进门看到床上坐着的谢衡,立时笑起来,结果还未开口就见江云悠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谢衡捞起发带,看向桌上那捧野花,笑意弥漫到眼里:还治不了你这臭毛病了。

芦花村依山傍水而立,距丹阳城三十里,是个不起眼的小村落。近年边境战乱,朝廷四处征兵,家里交不起税吃不起饭的,大都入了伍,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孤儿寡母、空巢老人。

李晋川家里也不例外,只剩了孤儿寡母两人。

李大娘正在灶台上做饭,见江云悠跑了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喊道:“怎么样阿昭姑娘,你大哥好着呢吧?”

江云悠身为烟花柳巷的浪里小白龙,第一次马失前蹄,心情十分复杂,蔫蔫的应了声没事。

她看到灶台上热腾腾的菜汤,眼睛一转“大娘,我帮你吧。”

江云悠左手捻了把盐,右手举着醋瓶,一股脑都撒到碗里,正摸着下巴想下一味料时,李大娘忽然朝远处喊了一声。

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边往外跑边朝后扔了个柿子。

李大娘腿脚不好,追不上那小孩,只能追在他身后一个个把他扔的柿子拾起来。

这柿子是江云悠今早刚跟李大娘一起串好挂到房上,听说是要做成柿饼卖钱的。

江云悠撸了撸袖子“这熊孩子是谁家的,我今天非得让他屁股开花。”

李大娘叹口气拦住她“阿昭姑娘别去了,他娘是村里出名的悍妇,这小子一天学的混着呢。”

江云悠捡起地上那小孩丢下的剪刀,数了数摔坏柿子的个数。

“放心吧大娘,我今天就教育教育他,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大娘怕她出事,赶紧进屋去找李晋川。

那小屁孩干了坏事还在大门口和泥,没有一点悔过之心。江云悠绕过他跃上土墙,看到了院里挂着的柿子。

她摸出剪刀,比对着数量剪了两串柿子溜回土墙下,结果来时容易去时难。

怀里的柿子占着手,她没法借力和掌握平衡,正想着要分批往外拿,就见屋里一个影子正往外走。

江云悠咬牙后退两步,借着惯性和冲力上墙,结果一不小心用力太猛,到墙上刹不住了,眼见就要脸着地,她索性转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和怀里的柿子朝上。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传来,反而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淡淡兰花香的怀抱里,谢衡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

“你真是一会儿不见就干大事啊。”

江云悠惊讶的睁开眼,谢衡已经松手退开了,李晋川的声音紧接着在大门口传来。

“王婶,您家壮壮又去我们家偷柿子吃了,您……”

“什么偷偷偷的!”王婶长得膀大腰圆,一嗓子截住李晋川的话“不要以为你多识两个字就了不起了昂,张嘴就乱说……”

江云悠听得心头火起,谢衡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把她拉回来。

“站好把风。”

他拎起脚下一个筐子跳进院子里挂柿子的地方,把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江云悠这才看清楚,那里面装的是那小孩弄坏的那些柿子。谢衡三两下跃出来,朝李晋川吹了声哨。

王婶以为见李晋川哑火了,以为他是知难而退,趾高气昂的回了院子“什么偷柿子,反正我家的柿……”

谢衡掐准时机,抽出江云悠手里握着的剪刀扔到那小孩脚下。

小孩看了看脚边突然出现的剪刀,尚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刚捡起那把剪刀就被他娘薅着脖子拎了起来,抓了个人赃并获。

路上,江云悠抱着柿子看一眼谢衡“哎,你没少干这事吧,比我还熟。”

她好奇心陡然上升,迭声道:“快讲讲快讲讲。”

谢衡被她问的恍惚了一下,下意识想到某一年临安城的春日宴。当时他年少轻狂,看不惯皇后外甥以权压人,在射覆上设计,让那油头大耳的饭桶从此得了个芦笋小生的外号。

后来谢晟钊听说了,拿起棍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再后来……雁门关失守,谢晟钊挂帅出征,镇北军几乎全军覆没……

时间太久了,掷果盈车、策马踏花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杀伐决断的镇北将军不能桀骜不羁,支撑起整个谢家的擎天柱也不需要恣意洒脱。

他把过往的自己祭在了十六岁的那个雪夜,从漫长的冬季挺过来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谢衡——不论是敌军还是自己人。

“谢明淮!”

谢衡眨了下眼,一只手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晃了晃。

江云悠歪头看他“不会吧,你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一件都不能说吗?”

谢衡轻笑了声,拍开她的手“我是在想,该怎么教训一下随便在我碗里乱加料的人。”

江云悠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立马岔开话题“哦对,我发现了个很重要的东西,一直没来的及给你。”

她拿出一块黑色的布料递给谢衡“我从水里上岸时就在芦花村边上了,还好李大哥路过把咱俩这落汤鸡救了。后来我在上岸的地方留了记号,也顺着河流往上走了一段,这是唯一的发现,你看像不像你那护卫衣服上撕下来的?”

谢衡醒来的时候在脑中大致过了一遍目前的情况。

眼下账本在手,掺和走私案的莫家一干人他也查了个底儿掉,只要把手里这些证据往上一交,查幕后主使的事儿完全可以移交兵部和刑部。

可是自打误打误撞碰到谢霄起,他心里就感觉不对。

计划泄露、莫名出现的外族,还有最后沉船时突然出现的那群黑衣人……凭借他们射箭的功夫,谢衡可以断定他们绝非普通人,这么一大群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在船上潜伏至最后一刻的?

他原来以为江家不过是误打误撞掺合进来的,现在看来绝没那么简单,江家有内应,而且地位绝对不低……

谢衡把那块布料展开观察断口处,道:“当晚我只发现岸上的芦苇荡无风自动,现在看来里面确实埋伏着人。”

江云悠心下一沉,远叔是提前离开的,也不知道走的是不是同一条路,有没有遇袭。

埋伏的会是莫家吗?她听江云帆说过,莫家不过前两年傍上个朝廷的大官,这才趁势做大。这么耗费人力物力几次三番穷追不舍,甚至跑到丹阳地界放肆劫人,他们有这个本事吗?

她忽然想到莫家赌坊密室里那个目光如蛇信子般的男人,脊背一寒。

谢衡把布块收起来“你从哪捡到这个东西的,带我去看看。”

江云悠点头,把柿子放回李大娘家后就带着谢衡去了河岸。

夕阳残红透过飘摇的芦苇荡映在水面,半江瑟瑟半江红。谢衡按江云悠指的地方扩大搜索范围,找到一处被压弯的芦苇丛。

谢衡蹲下身环顾四周,河岸湿润,除了这片被压弯的芦苇再无其他痕迹——这里太干净了。

谢衡碾了下手上的土“今日河流下游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江云悠跟着他蹲下,一时没懂这句话的含义“什么不对?”

“血之类的。”

江云悠愣了一下“你是怀疑毁尸灭迹?”她认真回想了一遍“没有,芦花村就在紧下游,我每次出来都能看到有人浣衣,如果……有什么不对,村里应该早传出来了。”

谢衡起身拍了拍手,往远处看去。

“暨雨和孟笛不会束手就擒,在此处埋伏的应该不是莫家那些人。船上那个突然袭击的人或许还没把我们带到地方就被发现了,误打误撞的被另一伙人截胡了。”

“另一伙人?”

谢衡挑了个木棍往河边走去“有怀疑的对象吗?”

江云悠站在原地蹙起眉,不是莫家,肯定也不会是曹家,谁会误打误撞呢?她学着谢衡的样子抬眼眺望,目之所及皆是重重叠叠的山峦。

误打误撞……

她俶尔反应过来,朝他跑过去“我知道了‘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是山匪对吧!”

谢衡赞许的点头,从河里举起木棍,上面多了条摆着尾巴的草鱼,带起的水溅到了江云悠的裙摆上。

他把木棍抛给江云悠“回去问问李晋川附近有没有匪患。”

日月在他们身后交替,连绵的山霭与浮云共齐,两人随着河流而下,一个明快,一个沉稳。

李大娘已经摆好了白薯菜汤,得知谢衡带了条鱼回来,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还是谢衡重新开了土灶,因为调料食材受限,只做了清炖。

江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正经忙没帮上一点,倒忙整了一堆,最后只得站在灶边动起嘴皮子来。

“哇塞,你简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身怀绝技,这样的好男人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记吃不记打的凑近谢衡“不知公子未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夫人啊?”

谢衡把砧板上的鱼鳞朝她一撇“话少的。”

江云悠身法敏捷的一转身“那多无趣,你俩对坐的时候岂不跟相面没区别了?”

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双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夹了口鱼肉。

“嗯,色香味俱全——上桌。”

她打了个响指,端起盘子绕过摇了半天尾巴的小黄狗,趁李大娘不注意,扔了个鱼尾巴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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