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向来安静,不喜多言。额骨抵着车窗朦胧的镜面,凝望杭港的霓虹倒影在玻璃上破碎、重组。
脚下,是滚滚不息的浩浩江水。
秒秒间,一道手机提示音盖过车内的粤语歌。
白洛瞥见屏幕上的消息。
[你昨天亲我了?]
“咳咳咳~”
车内潮湿气重。她喉间一窒。
那些生涩的、颤抖的、满含她慌乱的吻,他竟尽数记在眼底。
可他却任由她笨手笨脚照顾,任由她将苦药渡成甜。
昨夜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入睡的,再睁眼时已是斜阳西沉的四时。
出租屋空寂。薄阽早已不见踪影。
她以为高热会抹去他所有的记忆。
可现在,他居然明知故问!
[我以为你不记得。]
下一秒。
[人没死,有气,有感觉。]
“……”
真心觉得他的嘴淬了毒。
正欲熄屏,又一行字迹浮现。
[现在在哪?]
[和朋友去吃饭的路上。]
[别喝酒。]
“……”
脑海中浮现凄冷的元旦夜。
低哑的声线,模糊的身影,滚烫的怀抱……
答案在心底生根发芽。
决不可能是小叔叔,以他的作风,只会直接将她带回住处。
正欲回复一个[好]字,对方的消息轰然而来。
[听见没?]
“……”
没听见。
晕黄路灯穿透车玻璃,落在倚着窗户的女生眼瞳中,映着霓虹却毫无温度。
白洛似有所察,慢慢侧头,眼底刺入一道冷淡又黯然神伤的目光。
两人中间,阿伊莎垂着脑袋回消息,唇角笑意盎然。
浑然不觉后座的冷寂中,翻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如浪水般一潮高过一潮。
白洛抿了抿唇,半张脸隐于昏影中。
女生她毫无印象,却不知敌意从何而起。
跑车最后泊停一湾千禧年的霓虹旧巷。
年代感太久,大排档墙皮剥落处渗出潮湿的霉斑。
昏涩的钨丝灯下,小广告层层叠压,招聘、寻人、通缉,字迹皆已褪色残损。
老板娘显然与沈辞肆认识,迎上时语气熟络,笑着攀谈几句。
预订的包厢内早已人潮汹涌,白洛静静辍于他们身后几步之遥。
推开门时,沸腾的声浪骤然凝滞。
“等你们好久了。”
“快找空位置。”
待白洛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我操,她怎么来了?”
“谁朋友?她和我们能玩在一起吗?”
“不和我们玩在一起,难道和有钱金主玩在一起?”
言语越来越失控,越说越离谱。
“你说她在金主的床上,叫的是不是很妩媚动听?”
下一秒,一道清脆的玻璃破碎声轰然炸开。
有人用掌根捏碎了玻璃杯。
碎片四散飞溅,指节却奇迹般无丝毫伤痕。
包厢左侧的落地窗直抵天花板,窗外是窄巷衰败的夜色。
衬得倚着一窗月光的少年,威压灼灼。
众人闻声望去,目光汇聚处,薄阽的存在感近乎刺目。
天生的主角。
银灰发炽烈,随性套着件复古牛仔卫衣,单手漫不经心把玩着打火机。
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玻璃碎片。
“挺没劲的。”
语中漠然,不知是指人无聊,抑或聚餐无趣。
尚未落座的沈辞肆将一切尽收眸底,包括某些人嘀咕时的只言片语。
整日对女生口无遮拦,难怪薄阽会觉得无趣,连他自己亦厌烦无比。
目光冷冽扫过几个开口不逊的人,压着怒声警告。
“嘴巴都放干净点,怎么尊重人不用教吧。”
待转眸望向白洛时,瞳底多了几分兴味。
“随便找地方坐。”
让他兄弟两次护的人,真是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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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洛辞职的事,径直告知了沈辞肆。
彼时他眉峰微蹙,眼神意外。
一份不易寻得的工作,仅兼职一周便戛然而止。
人总归非自己召入,给薄阽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对白洛离职一事的看法。
薄阽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
“随她。”
看似轻飘飘随意,却将决定权抛回了他手中。
沈辞肆倒干脆利落,毫不拖延为白洛结算了工资。
到第二日与薄阽碰面时,语气玩味。
“那天你为什么护着她?”
对方只斜倚着沙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半截烟。
“来了玩性。”
又一句轻飘飘的话。
沈辞肆向来知晓他是个游戏人间的主。
时而,骨血中的恶劣劲说来就来,毫不掩饰。
学校废弃的烂尾楼内,他目睹新生遭同窗欺凌。
本可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的他,偏生逆势而行,故意寻衅挑事,将一群恃强凌弱的家伙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时而,又慈悲若救世主临世。
滂沱大雨中,蹲踞于校园一餐门前,餐食近在咫尺却无心问津,只兀自擎伞为一只瑟瑟发抖的流浪狗遮雨。
自己的半侧肩膀淋了个透,刺骨的冷。
进进出出餐厅的学生,纷纷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雨中奇景。
不知是心情太好,还是心情太差,忽而仰头向天,笑得张扬,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惹得一群女生含羞带怯尖叫不已。
善恶两端皆行至极致,倒教人窥不透游戏人间者,究竟是真癫狂,还是假疏狂。
时而,堕落似一只人人唾弃的疯狗。
沈辞肆清楚薄阽的家庭隐情。
大一初雪夜,母亲抵达杭港,将冰冷的抉择掷于他面前。
——以后与姐姐一同生活,放弃了他。
沈辞肆和朋友找到他时,一身遮不住的浓烈烟草味,整个人笼着层病态的灰白感,胡茬杂乱无章生长。
一双藏在黑色帽檐下的眼睛,只写着一个字“死”。
曾以爱之名陪伴他十八年的父母,在高考尘埃落定时坦白:多年前早已离异,另组家庭。
天塌般的打击,又有谁能承受得住?
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跌下神坛。
青春是场不服输的豪赌,十七八岁的少年连天高地厚都敢押上,却在父母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昔日敢把世界扛在肩上,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笑得张扬的少年,已然一去不返。
徒留一副“满不在乎”的外壳,再难映亮。
而他的专业偏偏是禁毒学。
他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国家。
无人能救他。
所以元旦日在薄阽破天荒为一姑娘动怒时,他无声期冀着,期冀女孩能救救他,拽他逃离永夜。
到底是期待落了空。
谁也不在乎,只是来了玩性。
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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