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睫暖抬,懒懒掀了掀眼皮。
视角内,女孩长发垂落,静默伫立,不言不语,唯有双眸凝注着他。
顿时有些不自在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
他未摘耳机,嗓子压着困意的哑。
只见女孩埋藏薄镂空衫袖中的手指紧扣裤缝,一字一顿开口。
“你要是有那方面的想法可以告诉我。”
细听之下,声线丝丝发颤。
以至于沙发上的人不解其意,摘下抵着颞骨的耳机,眉峰微蹩。
“什么?”
巷口银杏树的枝干佝偻生长,高悬寂寥无声的春风。
白洛咬着下唇,喉间酝酿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终将一句滚烫的言语投掷。
“床友改P.友也可以的。”
“……”
薄阽顷刻间眉目舒展,忽而乐了。
猜不透她的小脑瓜一天天在想什么。
没个正经歪着头,耳机松松垮垮吊挂耳轮。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嗯?”
白洛被他带着笑意的眼神盯得脸颊灼烫,咬牙硬撑着不退半步,却将赌气似的诘问抛向他。
“你是不行吗?”
给薄阽气笑了,平生头一回被人质疑不行。目光凶恶,眼底漫弥一股痞意,语气带着股坏到骨子里的调侃。
“你能受得住我几回?”
下一秒,她落荒而逃了。
卧室门“砰”一声阖闭,肩胛骨重抵门板,颊肉烧热。
客厅内漫溢少年的笑声,清冽又讥诮,一字一句砸人耳膜。
“我对那玩意没兴趣。”
“性冷淡”三字忽而浮上白洛的脑海。
薄、阽、性、冷、淡。
__
窄巷墙垣覆满爬山虎,藤蔓攀附阳台铁栅。
昨夜的一场雨,巷子内乱七八糟的天线杂乱坠落。
风一吹,晾衣绳上花花绿绿的衣服飘扬,散尽阵阵淡淡的皂角香。
白洛踩着一片黄昏光拾级而上。锈锁孔吞没钥匙的刹那,眼睑无端颤栗数下。
趿鞋入室,玄关柜面堆叠的奢侈品与精装果蔬箱即刻攫住视线。
皆是昂贵之物。
今天是什么日子?
传统佳节?
薄阽生日?
“洗手,吃饭。”
失神间,两句寻常指令乘风入耳。
“好。”
洗手间的水龙头哔啦啦淌水,白洛旋解乳白瓷瓶,手心绽露泡沫。
晚风吹散茉莉香飘尽暮色中。
窗外的孤独漫长,被归家的身影一寸寸填满。
两人相对而坐,正方形小餐桌静置灰灯下。
薄阽每晚备一菜一肉,自初次询问忌口后,便记得白洛不食香菜。
以后但凡需香菜调味,皆以葱花或蒜苗代替。
空气中浮着一层无形的水汽。薄阽起身,冷劲的十指覆上蒙着薄灰的玻璃,一把推开平开窗。
天光朗朗。
暖风从黄昏灰空气中袅袅而来,携着邻楼缥缈的电视歌声。
“我要稳稳的幸福”
“能用双手去碰触”
暮色沉。窗边风。碗中餐。身边人。
一瞬刻的“幸福”,有了具象化的温度。
两人摸不清未来的时时刻刻,但又似乎唯有当下,才最真实。
晚餐半酣,薄阽抬眼,冷不丁开口。
“今天下午有人来找。”
白洛微微一滞,瓷白的指骨在光影中凝作一点莹润。
“好,我知道了。”
小叔叔?
记忆中分明叮嘱他一次,若提前造访,务必先行告知。
但不排除他擅自携暖而来。
“拿着东西来的。”
马路上的车灯一晃而过,照亮了薄阽晦句涩难辨的五官。
白洛咀嚼着瓷碗内薄阽夹予自己的牛肉,口齿不清嘟囔。
“你收下了。”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玄关处堆叠的礼盒已印证了答案。
薄阽用餐迅速,风卷残云般将盘中余肉尽数移至白洛碗中,搁碗撂筷。
整个人懒洋洋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吹着晚风。
“不要白不要。”
随后又漫不经心抛一问句。
“我看他一直想等你回来,该不会前男友求复合的吧?”
字句间刻意咬了“前男友”重音。
“我没谈过恋爱。”
白洛慢捻着蘸酱牛肉。
心底却赞赏薄阽的烹饪技艺,总觉他的手艺与专业厨师相较毫不逊色。
每餐荤腥,虾、牛肉、排骨、鸡翅,多由他转入她的碗中,久而久之,觉得自己都被他养胖了。
又含混不清补充了一句。
“他是我小叔叔。”
可薄阽分明僵了一下。
半丝半缕的风声中,她清晰听清他喉间哼溢一声讥笑。
蛰着冰一般,黯哑嗤讽。
嗤意分明不滞于前句,偏凝“小叔叔”三字。
“那他老牛吃嫩草啊。”
一方暮色蓝灰下,薄阽整个人浑身冷了几个度,唇角扯着讽弧。
自重新同住,他们惯于夜暮碰面,除了用餐时寥寥数语,余下时间各自沉寂。
暮灯下他影廓冷峭,白洛只觉气压沉沉,却难解讥讽底色的由来。
她的心思藏及黑暗,从不让人窥见半分真实。
而他浑身带着刺,无人能近。
纵使两人同挤一张床,同盖一床被,依旧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是真陌生。陌生得彻底。
彼此一无所知,只知对方与自己同样在自甘堕落的道路上沉沦,却各自背负着不同的溃败缘由。
咽下最后一口饭,白洛顺着他的话茬接道。
“你怎么不觉得是我嫩草啃老牛啊?”
“你眼不瞎。”
薄阽起身敛拾碗筷,踏入厨间前丢下一句嗤笑。
灰色朦胧的光从厨房的窗户无声漫入。
白洛望着昏黑中颀长的背影,无声勾了勾唇。
他在不爽。
所以他和小叔叔什么关系?
白洛收取睡衣步入卫生间。依与薄阽的约定,她于饭后沐浴,而他习惯睡前冲澡。
温热的水浪流淌每一寸肌肤,阵阵舒适。
她的洗浴用品皆带清新的茉莉香。
未迁入前,洗漱台仅一块香皂、一瓶洗发液。
她入住后,各种瓶瓶罐罐陈列台面和柜阁间。
她告诉薄阽,以后洗头、洗澡、洗衣服皆可使用她的洗浴品。
他真听了。
每次睡觉前,回回闻得他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
以至于,低矮的卧室内一股子茉莉香,挥之不去。连猫儿尚未能幸免,皮毛间亦沾了清浅香气。
浴后,白洛把换下的内衣洗净,将大件衣物揉作一团扔置洗衣机的滚桶。
因衣物单薄,唯恐空耗电力,她踩着一片月色,寻薄阽的身影。
露天阳台上,少年落寞瘫坐双人摇椅上,指间的烟卷被风吹得火星明明灭灭。
“薄阽,你有上衣要洗吗?”
沾沫的五指摸上摇椅,替他晃了晃。
懒懒倚着靠背的人,烦躁掀了掀眼帘。
手指间的烟雾徐徐弥散,模糊了两人的对视。
白洛以为他没听见,挥了挥水汽中横冲直撞的烟气。
夜色漫涌。认真的眼眸落入他灰暗的瞳底。
“有上衣要洗吗?”
悬于半空的手,冷不丁被人牵制手腕往下带,玩味引至卫衣的衣摆下方。
“这件要洗。”
暮春的晚风失了分寸,将空气烘得发烫。
白洛挣了挣腕骨,却被他顺势牵入咫尺。
拇指抚上腕内侧的柔肌,暧昧似逗弄,又似威胁。
“不是要一起洗吗?脱吧。”
“又不是没见过。”
“……”
确实见过。
__
某日清晨,她不慎将笔电遗落卧室,直至日影斜移方折返出租屋。
忽觉内急,纤指轻推卫生间褪落漆彩的门板,陈旧木枢吱呀一声。
两人的目光隔着朦胧的水汽撞了个满怀。
谁都猝不及防。谁都懵了。大脑完全短路了。
无人预料会在摇摇欲堕的出租屋,会在逼仄的卫生间,会在烈日炎炎的正午,上演这般荒诞的碰面。
白洛的面颊瞬间绯红,恨不能遁入地缝暂避……
薄阽的一世清白就这样没了,整个人被看透了,无所遁形。
__
云层压顶,月光时明时暗。阳台铁栅栏覆满绿油油的爬山虎,高挂残败阴湿的暮色。
“你里面穿其他衣服了吗?”
白洛的五官在灰色夜灯下,不知所措。
“你脱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喉腔有坏坏的得意,有势在必得的掌控,却又掺了一缕不易察觉的柔丝。
白洛似经一番挣扎,另一只贴着空气的手,冷不防覆上他凶冷玩性的眼睛。
腕骨被攥着发烫的手,径直撩掀了卫衣的衣摆,毫无滞涩探向未知。
手心一片滚烫和硬实。
没穿!
是空荡荡的赤诚。
灰蓝调子的呼吸时轻时重,白洛欲将手撤回。
下一秒。被人制裁。
薄阽另一只手掌隔着布料,狠狠压制了她的手背。
灼烫袭人触感。酥麻刺人神经。
“薄阽!”
白洛有点恼。却不敢撤离覆于他眼睑上的手心。
双目被遮的人懒洋洋勾了勾唇弧,挺无赖的咬音嚼字反问。
“不喜欢吗?”
白洛早谙他的脾性,越是逆着他,他越要执拗相抵。
“喜欢喜欢。”
咬牙切齿的挤字眼。
暮夜间,薄阽慢悠悠松撤力道。白洛仓皇抽离,遮掩他眼帘上的手心同时滑落。
落荒而逃了。
手心好像握着一簇火,怎么都冷不了发烫的呼吸。
刺光重新涌入的黑眸,被一缕风沉沉介入,斫碎了心底淤积的燥热。
那只抓她腕骨,捏出薄汗的手掌,以往从未抓住过月亮,每一次抓住的都是阴影。
现在,抓住的是女孩的腕骨,是活生生的血肉,是他的光,是他的重生。
黑暗无尽,少年掌心有了光。
“我要稳稳的幸福”
“能用双手去碰触”
《稳稳的幸福》——陈奕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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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冰·JO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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