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终会重逢”

“轻唤一声你的名”

倒计时30秒。

沥青路上车辙纵横,常六的声音碎在风中。

“我们小昭昭,出落成大姑娘了。”

“怎么还这么瘦。”

十年是一场漫长的迁徙。

变了太多人,太多事。

但两人之间从未变过。

它不因时间而淡薄。

雾化的玻璃窗上,倒映着白洛朦胧的身影,冷白的小脸,漂亮的眼睛一滴滴流泪。

“这些年,你怎么样?”

过得是不是不好,是不是很苦?

倒计时15秒。

潮天湿地,一种不可磨灭的悲伤泛滥。

“挺好的。”

一句挺好道尽过往,云淡风轻十年间。

“挺平常的。”

一句平常,一笔勾销十年所有烙在他记忆中的伤痕。

轻描淡写代过所有经历过的酸甜苦辣。

只字不提蚀骨的痛。

常六别过脸去,喉结滚动,似在吞咽苦涩。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覆盖十年间错落的脚印。

倒计时5秒。

“六哥。”

“对不起。”

一声道歉迟了太多年,太多年。

当年两人各有难处,怪不得彼此。

倒计时1秒。

一跳一跳的红灯跃为绿灯。

四面八方的车辆汇拢又分道扬镳。

人生就像红绿灯,转转停停,走走等等。

公交车急转弯,恰逢前方有个公交站牌,稳稳泊于湿漉的沥青路面。

行道树间的雨水密集拍打坠落。

白洛愣愣盯着常六离开的背影。

骨架瘦削,肩胛嶙峋。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当年的她,不过十一岁。

活着,是唯一的希望。

前面有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蓬松的高马尾一甩一甩的。

青春明媚。

手中的手机放着流行热歌,一卡一卡。

“可惜没如果”

“只剩下结果”

两个女生张扬笑着,吵吵闹闹讨论着学校的八卦。

忽而听到一阵轻灵的手机铃声。

不知道后排的漂亮姐姐为什么不接电话,一个劲把胳膊深埋臂弯间。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好心提醒。

“姐姐,你的手机响了。”

白洛意识模糊扬起脸,懵懵把电话贴近耳畔。

碎发的刘海掩覆低垂的眼。

“今晚我不在家,拿钥匙了吗?”

彼端似有女声,薄阽的声音清淡。

“拿了。”

白洛吸吸鼻子,说得很轻。

手机屏幕归于一片冷白。

前排的两个女生余光偷偷瞥着尾排难过的雨夜。

分明清清泠泠的一位姐姐,不知为何眼泪疯一般“啪嗒”滚落。

雨的气味湿湿的。公交车在下一个站点戛然而止。

后门下车的高马尾女生又急匆匆折回,塞了白洛手心一颗棉花糖。

“姐姐,请你吃糖。”

“不要难过了,会哭丑的。”

姐姐,要开心点。

流泪是一种无声、酸涩的滂沱。

“谢谢。”

好久好久,久到公交车上只剩她一个孤影,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陌生人的好意。

谢谢人间的温暖。

雨歇了,弯月自薄雾的孔隙中浸透。

白洛踽踽独行南风巷,青石板的裂缝间,渗透潮湿的回忆。

今夜还有没有倚靠路灯阴影处,骨骼清奇的手指拎着半听可乐,或夹着晦涩的烟的少年?

有没有无论多晚都等她回出租屋的人?

不知不觉,千禧年居民楼的轮廓映入眼帘。

潮湿的眸光坠入昏暗的铁门前失焦。

薄阽舒舒服服倚着露天楼梯,身后是生生不息的万家烟火。

面前的大波□□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冷嗤一声,唇角懒懒叼着一颗烟。

偶尔有路人匆匆掠逝投来的瞥视,他浑然不觉,只任由烟味在肺腑间漫溢,呛一声极轻的咳,旋即被无所谓的神情压了回去。

“我是该叫您大姐,还是二姐?”

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母异父的“姐姐。

无人告知他,他是父母被迫的结晶。

哥哥姐姐才是父母和各自所爱之人的结晶。

亦无人告知他,哥哥和姐姐哪个年长一些。

“我比他小,他是大哥,我是二姐。”

“今天替妈妈来看看你。”

夜风吹着大波□□人一身湿意,绯红的唇瓣一翕一合。

“我让人在你们学校附近买了一栋高档公寓,别住出租屋了,你的身份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太廉价了。”

不知从何时起,高档公寓象征着成功人士,出租屋被贴上“底层”的印记。

将人的多维度存在压缩成单一的经济刻度。

薄阽像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般,笑得讥讽暗嘲。

“我什么身份?”

“私生子?”

或许在父母各自的家庭中,他的存在和一个私生子没什么区别。

姐姐和哥哥皆有恩爱的爸爸妈妈,突然有一天,告诉他们有一个小六七岁的弟弟。

在他们的认知中,薄阽无疑是父母在外面的孩子,是一个妥妥的私生子。

远处车灯晃过,光影于他身上流淌,却未曾真正触及。

烟头终将燃尽,他无所谓甩手,任灰烬与火星坠入阴影。

夜色吞没了最后一点微光,也吞没了他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

像是对世界的讥诮,又像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嘲弄。

“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

爷爷遗留的财产,他分文未动,父母给予的补偿,他悉数拒绝。

跑车和机车分别是爷爷送给他的十七岁和十八岁生日礼物。

爷爷是唯一疼他的,他自会好好爱护它们。

酒吧是由他利用高中时获得的奖学金一手创立,日常的所有开销皆来自酒吧的盈利所得。

住出租屋廉价怎么了?

至少是他自己赚取的钱财。

墙角草长得夏野发青。

白洛踩着雨水慢慢趋近露天楼梯。

假装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很难。

可是,又没有立场和资格干预他人的家事。

一副不在乎模样的人,凉着眼神看为他好的姐姐。

“回去告诉她,有些东西不是原路返回就能找到的 。”

不要他了,没有捡回去的道理。

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人生是一场巨大的后知后觉。

心冷了,再怎么捂,也不过是冰融化了一角,终究冰冷如初。

后知后觉的痛,是喉间哽着的一根刺,吞咽不下,吐出来又鲜血淋漓。

雨后石板路半湿半干,苔痕更翠。白洛低垂着眼睫,扶着湿漉漉的楼梯扶手,一步一阶。

夜风吹来天井浓绿调的野植,水淋淋的绿。

她没忍住居高临下望了眼,黑暗中仰着头眼尾猩红的少年,不偏不倚撞入她清冷的眼。

两两隔空相望,对而凝视看不到底。

啾啾蝉鸣的无尽夏,晦涩又克制。

白洛眨了眨眼睛,一瞬间,她看见一身不训的人眼尾淌落了一滴泪痕。

反骨一生的少年,哭也是嘲笑命运捉弄。

泪水向后淌,笑容向前扬。

输过局,折过骨,却从不认输。

白洛怔愣间,薄阽已往南风巷的长夜而去。

周遭的夜色将他包裹得严实,仿佛他本身是暗的一部分。

让她失了神。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见他落泪。

没有依靠的人,连委屈都无处诉说,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二十出头的年龄,一个人扛过所有的难。

楼道顶的破灯泡一闪一闪,疏疏落落的。白洛抿抿唇,脑海中一闪而过公交车上常六的最后两句话。

“我能找到你,代表他们也能找到你。”

“杭港已经不安全了,和我一起离开吧。”

是啊。

常六能找她,他们必定能找到她。

逃向时间的尽头,过去却像影子粘着不放。

眼皮覆上今夜暮色的沉郁。

她不能连累他。

魂不守舍爬上四楼,扶着楼梯的手指沾了灰和湿漉,手掌沾了阴暗。

推开破败的门,出租屋被一层暗色覆盖。

水汽浸泡一切。

灯光半明半昧,墙上人影摇曳。

简单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心不在焉走到露天阳台上。

身后落地窗有晃动的影子。

白洛四处张望,不知道薄阽去哪了,虽然电话告诉她,今晚不在出租屋过夜,但刚才他的情绪那般低落,她不放心。

解锁手机,到底没忍住发了一条消息。

反反复复删删减减。

[你还好吗?]

肯定不好。

问的什么弱智问题。

趁他没看见之际,连忙点了撤回。

不知道薄阽看没看到,反正发来一个[?]

思纣间,目光瞥见巷口灰败路灯下的萎靡身影。

墙根的青苔蹭上他的裤脚,潮湿的凉意渗入皮肤,他却浑然不觉似的,颓丧的身体与夜色对峙,在烟雾缭绕中,埋葬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南风巷尽头没有路,只有他反复跌倒又爬起的泥泞。

雨丝又急急坠落。

白洛仓皇间收了手机,从玄关处拿了一把伞,三步并作两步匆匆拾阶而下。

老城区的一切皆浸染着颓败的底色,灰败的墙壁上偶尔会掉下脱落的墙皮,楼上人的烟灰总能滚落一平都不到的阳台。

满目萧条。

踩着一片湿湿的夜色,抵至唯一一盏苟延残喘的路灯下,仿佛是暗无天日的无尽夜中一抹天光。

人影已经不见了踪迹。

消失了。

走了吗?

惶惶解锁手机,直接点了拨号。

无人接听。

打第二遍时,身后薄荷烟香捎着体温漫涌。

“给我打电话干嘛?”

明知故问。

白洛慢半拍,余光触及将下颚埋她颈窝的人。

柔软的银灰发。

酥,麻,痒。

“我不在你晚上睡不着?”

质问的语气,低低的尾音。

四面八方偷袭的雾雨,肆意往伞下阴影漩涌。

打湿了两人的衣角。

不知是故意,抑或有意,薄阽压她肩膀压得好沉好沉,白洛顿觉酸痛。

话语顺着心思脱口而出。

“薄阽,你好沉。”

埋怨的语气,娇嗔的尾音。

让薄阽愣了下,慢慢抬起下颌。

“要不你压我?”

铺天盖地的昏黑中,他笑得恣意放纵,今夜的一切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

“……”

“不许笑了。”

“回家睡觉。”

肩膀一轻,白洛立时将伞柄塞入他手中,见他咧着嘴笑个不停,很自然抬手覆上他的唇瓣。

另一只手扯着他的胳膊,催促他快点回家。

“走了。”

“再笑把你嘴巴缝上。”

擎着黑伞的人,乖乖任她手心覆着唇畔,牵着他的腕骨,在漫天大雨中,一步一步领他回家。

居民楼一盏灯暖一扇窗,万家灯火暖一座城。

爱让黑夜重新迎来黎明。

“我们的流浪到这刚刚好”

“趁我们还没到天涯海角”

《刚刚好》——薛之谦。

“落花时节”

“终会重逢”

“轻唤一声你的名”

《重逢·落花谣》——张恋歌

“可惜没如果”

“只剩下结果”

《可惜没如果》——林俊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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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Posses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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